前文42.

最先发现赵公子异常的婢女满面泪痕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陌生人蹲在赵公子断了气的尸体边端详，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尤其是那满头白发的道士，更是古怪，竟然还搬动着赵公子，作势要去解下翡翠镶宝的领扣——“住手！”那婢女再也忍不住地惊叫起来。

剑子诧异地回头，却见那婢女压抑着一脸义愤，声音都在发抖：“两位，未免太过分了！公子他……他已经去了，你们竟然还贪图他的随身之物，你们还是人吗！”

剑子哭笑不得，看了眼赵公子身上各种名贵的配饰，在婢女强烈谴责的目光中，他这手是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好长叹一声，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绝无此心，只是想解开赵公子的衣物寻找致命之处。”

“当真？”忠心耿耿的婢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过也没有再阻止的意思。

剑子缓缓掀开赵公子的襟口，他微微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龙宿探身过来，顺着剑子的目光，只见赵公子的右侧锁骨下生着一块指甲大小的暗红色的印记，乍看像一朵四瓣红花，细看更似一片舒展的柿蒂纹。

“这是公子的胎记。”婢女见两人盯着这处印记，忙解释道。

剑子盯着她，生怕不确定般，又重复了一遍：“胎记？”

婢女肯定地说：“是的，我从小侍奉公子，这块印记的确是公子生来就有的。”

剑子沉默半晌，他低头打量着赵公子的身体，恍然感慨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没有气息，没有心跳，身体虽僵硬不见冰冷，仍然是温的，难怪招魂也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他们一进来，就仔细检查了赵石青的生机，心脉气息皆无，除了身体犹温，似乎与尸体无异，而体温不冷，也可以用书斋内铺设了地龙温暖如春来解释。其后，剑子开坛焚香招魂，连用三道招魂符咒，仍不见踪影。

照理说，赵石青命不该绝，乃是横死，又是新死之人，魂魄离体不会太远，勾魂使者也没这样高的效率临时赶来拘走魂魄。

“难道又和上回一样？”龙宿低声问道。上回的张生是被人打散魂魄这才无法搜到魂。

道士摇摇头，“不对，你没有注意到吗，三次招魂符咒最终都落在了原地，证明魂魄并未离体。换言之，赵公子只是进入了休眠状态，就像一棵树或是一盆花这样。”

“和这个有关？”龙宿目光幽闪，指尖轻轻触及那片柿蒂纹，不露痕迹地收回眼中的怪异情绪。

“古老传说，南疆有神木，上有圣果百年一熟，落地便化作婴儿，性情容貌都能尽如人意，故而名曰如意……这枚胎记，就是果蒂。”

龙宿似乎不解：“性情容貌尽如人意？”

“就是说，新生的灵果宛如一张白纸，可以人为捏出想要的容貌，甚至能听从人的许愿，拥有特定的性情，或乖巧，或活泼，或憨直，或伶俐……总之，如意果，尽如人意。”剑子说到这，似乎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如意果，真有这样神奇？”龙宿打量着眼前休眠不醒的赵石青，叹道，“吾看未必，这位赵公子就不怎么如人意吧。”

冻了一夜，龙宿只想快点拉着剑子回客栈休息，赵石青这茬横空出来，绊住他们投身于暖舒适大床的脚步，龙宿很不满，又不好明着发牢骚，暗中嫌弃。

龙宿的嫌弃，剑子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他向来宽容温厚，只是含笑摇摇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呢？世上人心难测，你瞧着不好，在喜欢他的人看来，就是万般如意，就连不足之处也是可爱的个性。”

“那也不好。”

“哦？”

“万一有一个极端自恋的人，得到了一枚如意果，按照抚养它之人的心意生长，最后岂不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

“既然是自恋，往往越看自己越好，他眼中的自己，最后未必就像自己——更何况，神木有灵，未免扰乱人间秩序，冥冥中有所制约，如意果长成的人不能与活人的面目一致，且终究与普通人有差别，木魂脆弱，受到刺激会陷入休眠。”

“原来如此。”龙宿若有所思。

而婢女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此时忍不住颤声问道：“道长，你是说我们公子他不是人……不可能的，他明明是我们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嫡子，你恐怕，不，你一定是搞错了！”

剑子与龙宿对视一眼，颔首应道：“姑娘不必紧张，方才我不过是与好友说了个奇闻怪谈，说笑罢了。”顿了顿，又微微一笑，十分成竹在胸，“放心，赵公子是一时受惊犯了气闭，昏厥过去，并无性命之忧，我恰好认识一位神医，这就跑一趟替他取回药来——姑娘，先将他扶到榻上。”

那忠婢本以为公子英年早逝，正悲愤伤心，未料想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她一愣，当即泪盈于睫，“若是道长真的能救回公子，对我们赵家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赵公子被扶到书斋隔间的锦榻上放平，婢女甚至还细心地替他掖好了被角，正依依不舍，剑子再三催促，她只好暂且先退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返身阖上书斋的门。

门一关，剑子脸上的笑意就淡了，望着隔间的方向，极轻地叹息一声。

龙宿：“剑子，汝若有为难之处，何必应下？”

赵员外请他们来是驱除妖邪，他们已经如约做到，至于赵公子被显出原型的狐妖吓得昏厥，这也不干他们的事了。顺手救了也罢，不过是锦上添花，救不了又有什么要紧。

道士摆摆手，龙宿知趣不说了。

剑子沉吟着，忽然笑道：“倒不是为难，我再跑一趟罢了，只不过……”

龙宿直言：“要吾做什么，但说无妨。”

“好，我要你替我守着赵石青的身体，”剑子严肃起来，“他是如意果所化，不受人鬼夺舍的规则约束，再加本身的魂魄休眠，是孤魂野鬼最青睐的寄居对象，我只怕我这一走，这里不安宁。我会留下符纸保护，但东西终究是死的，恐怕要你多加照看。”

他神情严肃，说出的叮嘱却十分细致。龙宿郑重地点点头，“吾明白。”

剑子听到允诺，宽大的袍袖忽地展开，只见一排十数张黄符齐刷刷从袖中飞出，在虚空中整齐地飘成一排，道士咬破手指，借着指尖流下的血飞快地书写起来，龙飞凤舞，如藤如兰，蔓延开一片猩红色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食指重重一顿，刹那间，黄符齐刷刷竖起来，依次落下，分别贴伏在赵石青的额头、七窍、心口、四肢，他僵硬的身躯上浮现一层若隐若现的金光。

“我先用定魂符镇住，你……”剑子忽然僵住，后面的话就这么卡壳了，满脑子只有柔软温暖的触感——他的右手食指被湿润柔软地含住，破口被什么东西轻轻舔过，指尖本该有轻微的刺痛，然而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整条手臂连同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一起动弹不得。

龙宿一手握住他的右手腕，一手虚扶在他的腰间，正低头专心致志，轻拢慢捻地舔过，吮尽了残血，直到上面干干净净不再沁血为止。

“好了。”他抬眼，眸光自下而上，睫毛又长又浓，微微一颤欲说还休，好似在心上最敏感的地方轻轻撩过。

龙宿笑吟吟，手指动了动，十分君子地松开方才一直握住的手腕——虽然离约定日期还远着，不过提前收些利息也不算犯规吧。

剑子垂下袖子，他深吸气，好似在按捺着某种情绪，一字一顿寒声道：“谁教你的？”

——竟是少有的疾言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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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说点什么的，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再说。

简单粗暴，打算日更3~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