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四十六)

前文 46.

龙宿本以为这只蛮不讲理的狐妖不会这么轻易退让,然而静默片刻后,藤黄却是哀哀一叹垂首,利爪缩回肉垫中,竖起的狐尾落下,竟是放弃了攻击的姿态。

龙宿同样松了口气——他答应剑子守着赵公子的身体,现在事态未明,还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孤魂野鬼窥伺想坐收渔利,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动手。照龙宿的想法,这狐妖要是有眼色就应该赶紧走,省得再添乱。不过,显然藤黄不是这么想的。狐妖一时半会还不肯走,期期艾艾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能不能把石青枕边的锦盒给我?”

好像怕他不明白,狐獴解释起来:“这是昨晚石青送我的定情信物,昨晚……慌慌张张地跳窗逃走,把它落下了。是根木簪,不值什么钱,但对我来说意义不凡。”

又接着泫然欲泣,道:“其实我仔细想过,你们说得也有道理。经此一事,石青恐怕恨我骗他,再也不愿意见我了,我此来只想着见他最后一面的,可惜我们终究缘浅,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带走这根木簪,聊以慰藉余生寂寥。”

藤黄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看起来格外脸嫩,又说得情真意切,这点小小要求,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龙宿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昏迷的赵公子枕边的确放着一个锦盒,龙宿伸手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如随手取下的一截枯木,仔细端详,才发现侧面嵌了一枚小小的绿意逼人的玉,成色极好,做成嫩芽状,乍看似枯木逢春。

龙宿见惯各种好东西,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支发簪除了用意不俗,并没有出奇之处,不过……他“啪嗒”关上锦盒,在狐妖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摇摇头,道:“抱歉,不告而取即为偷。这是赵公子之物,眼下他昏迷不醒,吾不能代为处置。”

藤黄终究是心有不甘,待要说什么,忽然不安地朝屋外瞄了一眼,仿佛感觉到什么,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再和龙宿争辩,转身一跃利索地变出狐形,竟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跑了。

今晚的不速之客真是络绎不绝,书斋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不知现在来得又是什么人。

龙宿注视着门的方向,哭笑不得地喃喃道:“剑子啊剑子,汝这回究竟给吾找了一个什么麻烦差事。”

藤黄匆忙离去,忘了带上门,因而雕花门半开着,龙宿一眼就望见自庭院中提灯款款走来的人——那是一位华服丽人,她绾着乌黑的发髻,戴了齐整的珠翠钗钿,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她的外貌鲜嫩如二八少女,然而只要看到她沉静又疲惫的眼神,就明白她并非像外表看的那样年轻。

冬日的黎明前,长庚星挂在天边迟迟不落,四下里昏暗不清,她无声无息地来,好像凭空出现一般,走到门外吹熄了灯笼,举步迈进书斋,径直朝赵公子走去。

龙宿出声提醒:“请止步,赵公子身边由剑子大仙设下了防护符阵。”

华服丽人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微微含笑,目光也很温和可亲,令人如沐春风,“不要紧的,由我试一试。”

她执意如此,龙宿本该喝止,但不知为何,龙宿想了想,并没有再阻拦。

华服丽人一步步靠近锦榻,奇怪的是阵法始终没有被触发,她很快走到榻边,静静地凝望着闭目不醒的赵公子,抽出袖中的丝帕,避过赵石青脸上的符纸,替他拭去额头上的一片灰尘,她神色始终淡淡的,动作却透出十分的细致温柔。

龙宿看着,心中已经猜到了对方身份。

果然,她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测:“我儿就拜托两位了。”

龙宿郑重颔首道:“赵夫人,尽管放心。”

“赵夫人?”赵夫人惊异地念了一遍,难以置信,“您,您刚刚是……叫我赵夫人?难道……”她忽然不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龙宿。

如果说方才是春风般和煦可亲,现在就是突然变脸,阴云密布夹着猜疑的冰雹。

龙宿心中一动,赵夫人的态度实在古怪,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出刚刚自己这一句话到底哪里不对,遂试探地问:“夫人有什么疑惑吗?”

赵夫人盯着他,目光中的冷意渐渐融化,她仿佛恍然惊觉,缓缓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只是人老了,看到年轻人,就容易想到年轻时的旧事。”

她掩饰般地笑了笑,压下眼中的酸涩之意,举止间不露一丝痕迹,只是脑海中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充满血色月光的夜晚。

血色之月,高墙连绵,命悬一线,她因为心中的一缕不甘的执念,跌跌撞撞地爬出了闍城的深渊,心里只想着快点逃离闍城,快去见那个和她约定终身的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虽是嗜血族无关紧要的小卒,但只要还留在闍城内,就永不能拥有她追求的东西。除非,她将赵家少爷也转变成为血族,但……她已身在无间,又怎么舍得让心爱之人永堕地狱。

因西蒙重伤,闍城局势不安,长老下了出入禁令,她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闍城。只是,闍城虽乱,护城卫士们余威犹在,她一路东躲西藏,艰难地出了闍城的城墙,经历了和卫士的殊死搏斗,她浑身浴血侥幸保住一命,力竭倒在闍城的护城河下,动弹不得。

嗜血族伤口能自愈,只要平安熬过一夜,她就有足够的力气逃得远远的。只要平安渡过这晚,只要不被其他血族发现……她不停地祈求上天。

她的祈求,上天并没有全部答应——当她感应到周围有一个强大的嗜血族路过之时,几乎陷入绝望。当那个血族大人停下来,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可是,她听到对方懒洋洋地问:“小姑娘,汝是在沟渠里赏月吗?”

那时,这个嗜血族小姑娘并没有料到,原来半夜翻墙去会情人的,不止她一个。

听完了她磕磕绊绊说的故事,那位大人倚在桥栏上,仰头望着月亮,笑道:“真巧,没想到出门还能撞见同路人,也罢,相逢即是有缘,汝的喜酒吾恐怕喝不上了,倒是可以提前送份贺礼,接好了!”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什么,揉成一团丢下来。

她慌忙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沓皱巴巴的银票。

那位大人说:“小姑娘,一时匆忙,没什么好送汝添妆,不如送钱,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钱更实用的。”

“虽然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过,当托付一生的人靠不住的时候,有银子傍身,起码不至于走投无路。”

那位大人风趣善谈,站在桥上赏月,闲聊起许多歪理。她呆在冷冰冰的护城河里,不远处就是闍城阴森恐怖的城墙,里面有无数她厌恶畏惧的同族,可是她忽然觉得又不是那么可怕了。

这个本该忐忑惊惶的夜晚,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过去,破晓前她渐渐恢复力气,那位大人对着闍城大门叹气,喃喃道:“也是时候了,西蒙的晚宴应该还赶得及吧……小姑娘,快走吧,闍城就要乱起来了。”

她拜别这位嗜血族大人,在日出之前远远地离开了闍城地界。许多年过去了,她和当年心爱的少年郎结为夫妻,抚育子女。当她生活安定后,曾打听过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然而一切正如闍城浓雾中城墙和血月,最终只存在于她久远的回忆中。


赵夫人走到门边,久久不语。

龙宿眉头微皱,迟疑道:“赵夫人?”

赵夫人望了他一眼,摆摆手,不知是示意她无事,还是示意他不要再问。她拿起来时的灯笼,拂袖间昏黄灯火亮起,她慢慢重新走入夜色中。

正在此时,一道华光从天而降落在中庭,人影一晃,正是白衣飘然的剑子。他匆匆而去,风尘仆仆地归来,千里之遥一夜奔波,神色间依旧是去时那般的从容安然,他瞥了眼书斋内的情况,目光落在离开的赵夫人身上,好像凭空见到一个嗜血族也并不意外。

赵夫人停下来,对着剑子轻轻福了福,起身离去。

剑子收回视线,龙宿已经迎出来了,半是抱怨半是惊喜:“汝总算回来了!”

剑子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的竹筒,道:“幸不辱命。”

天亮的时候,人心惶惶的赵家上下几十口人终于听到了好消息——被吓得“假死”的赵大公子,平安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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