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龙宿拖着行李，钻进了自己的洞。
对，没错，就是洞——道学园的宿舍，整座后山，都被挖得跟蜂巢一样，山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洞，一个洞穴就是一个单人间。
山壁间搭着盘旋而上的栈道，有人背的行李重了，踩着木阶往上，脚下的木板还会微微摇晃，叫人看得心惊胆颤。青翠的藤蔓在朴素无华的扶栏间交错缠绕，一绺一绺地垂下，远远望去，深绿纷披，春意盎然。
龙宿住在“高层”，洞穴外恰好也挂下一大蓬。碧绿的枝枝蔓蔓，宛如天然的门帘，挡去山谷间时不时席卷而来的冷风。
从外面望去，洞口并不大，仅容两人并行，被藤帘半遮半掩，愈显得清幽。洞外，有三丈见方的小露台，可以眺望风景，地面平坦光滑，似刀削斧凿而成，毫无雕饰。洞里也是一样简洁整齐的风格，石床，石桌，石凳，别无他物。
“这里的陈设，可以自由改造吗？”龙宿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格可不符合他的审美。
“当然可以，”引路的小道童笑嘻嘻地建议，“不过依我看，还是全用石头做的好。”
龙宿疑道：“这是为什么，取材便利？”
“不是，”小道童说，“问道之路，路漫漫其修远，百年千年也是常有的。锦缎、珠宝、嘉木，用了几十年就都腐朽了，还得重新换一批，不如石头坚固耐用。”
“多谢指点。”龙宿恍然。
龙宿向他打听：“整个学园的人都住在这片山壁？”
“学生们都住在这，老师们……本校的老师，都是苦境的先天前辈，博学大能，自然不能委屈他们。他们不常年住在方莱瀛洲，有课了才来，授课期间，就在对面翠屏峰下的院落群休息几天。”
透过洞口眺望，整片山谷一览无遗，茂林修竹，急湍飞瀑，远处翠屏峰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几幢古雅的吊脚竹楼。
“这样啊。”龙宿望着那里，若有所思。
小道童完成了引路任务，就要回去，临走时还好心嘱咐了几句常识，比如石洞内狭小，生火造饭容易烟熏火燎，所以大家一般都不自己开伙，山脚下有膳堂，现成的饭菜可以自己下去领。再比如，校医馆的慕医师鼎鼎有名，若有头疼脑热，可以去求两贴药，保证药到病除。
龙宿到了谢，送走了小道童，目光扫过冰冷坚硬的石床，还是决定好好布置居室。他向来讲究，不论待得时间长短，都要住得舒适妥帖。
重新开张的校医馆内，刚刚被人重磅推荐的慕少艾医师正卷起袖子，挥舞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
竹楼采光很好，灰尘四散，在透窗而入的光斑中狂飞乱舞，嚣张无比。然而，这些飞尘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在靠窗摆设的茶桌附近纷纷落下，在地板上堆出一道弧形的灰痕。
慕医师转来转去，忙得灰头土脸，回头看见这边，顿时拉长了脸：“有你这样的朋友吗！我站着你坐着，我忙着你喝着——剑子，你可真是坏朋友。”
本校年轻有为的教导主任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拂袖间，撤去挡灰的屏障，袍袖干干净净，白得醒目，对比一地狼藉，简直是令人发指。
他微笑道：“我是客，你是主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慕少艾拎起烟管，漫不在意地送客：“不好意思，我这里是校医馆，医馆没有客人，只有病人和死人，不知道阁下是哪类？有病吃药，没病就滚，恕不远送。”
茶盖轻错盏沿，发出属于瓷器的脆响。剑子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卷宗，推到酸枝木的茶桌上：“不急，说完正事。这是本期入学新生的名单和履历，交由你一份入档，过两天安排体检。”
“然后呢？”慕少艾等他说下文。
“帮我注意一个人。”
慕医师挑眉，特意拖长了尾音：“哦——”
剑子面上浮现犹豫，斟酌着说：“看看……是人还是嗜血族。”
慕少艾这回真的惊讶了，收起了玩笑之色。
晚饭时间，膳堂热闹起来。
老生当然是熟门熟路，端来饭菜就动手；新生第一回进，走走看看，很是新奇，被食物的香气吸引，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
长条桌上，十个浴盆大小的菜盆一字排开，有荤有素，正冒着热气。当值的道士们举着菜瓢，对着每人的铭牌，一勺一勺地添菜。
龙宿递上自己的铭牌，很快得到属于自己份例，一碗青菜汤，一碟酒糟鱼。青菜被煮得发黄发糊，口感全无，酒糟鱼却很好，淡红的醪糟，鲜红的泡椒，加了少许葱姜蒜去腥。拿筷子一夹，嫩如豆腐的鱼肉一瓣瓣，在筷尖上颤巍巍，里面的鱼刺都酥了，端的是咸鲜爽辣香。
龙宿不过略尝了一点，就放下筷子不动了。
膳堂内人声鼎沸，浓浓的酒糟香气四处飘散，诱人胃口大开。龙宿收拾了东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入夜，山谷中暗下来，月色黯淡，树影间氤氲着淡淡的岚烟。
石桌冷硬，还积了薄灰。龙宿打了水，擦拭过台面，摆放笔墨纸砚，忽然觉出一丝异样——洞外山风呜呜，藤蔓不住地簌簌抖动，疏影零落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人影。
那身影纤细，直溜溜得好似没骨头，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面容模糊不清，龙宿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盯着自己。
龙宿拨了拨灯芯，把着油灯转向洞外。
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能看清似乎是个女人吊在那里，散乱的长发遮住脸，风吹起素白曲裾，裙底赫然是空荡荡的，裙边渗透出暗红色血迹。
不，是女鬼。龙宿默默在心底纠正。
想到这里，他失却了兴趣，移回油灯，埋头继续整理，把箱箧中的书一卷卷取出，一一归置。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白衣女鬼吊在洞口半天，不见龙宿有什么反应，终于按捺不住。她发出尖利的怪叫，慢慢飘进来，撩起蓬乱的头发，露出青白的脸，还有拖到胸口的长舌头，飘到书桌前，在龙宿面前晃啊晃。
“还我命来~”她幽幽地说。
龙宿只当没看见，转身去收拾床榻。
女鬼恼怒地低喝，跟在他后面，绕到了石床边，吊在纱帐上飘啊飘，阴风阵阵，吹得纱帐也飘忽不定。
“还我命来……”女鬼喋喋不休地重复着。
龙宿恍若未闻，随手拿起一卷《道术源流考》，就着油灯看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女鬼在他耳边吹着冷气，尖尖的指甲几乎戳到龙宿的后颈。
龙宿专心致志，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时而露出“竟是如此”的笑容，看得津津有味。
女鬼上蹿下跳，折腾了半晌，被生生当成空气了，她恼羞成怒，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长啸，到底不敢真的伤人，拂袖离去了。
龙宿翻了一页，自言自语道：“做鬼还这么没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灯影倏忽一晃，一缕香风浮动，说不出的好闻。
龙宿抬起头，只见一位挽着黄纱的女子正亭亭站在桌边，姿态很是魅惑，眨眼间一个秋波：“呦，好个俊俏的书生！”
又来一个？龙宿有点烦了，压下心中的不耐，低头继续看书。
“公子看魅姬一眼嘛！”女鬼娇笑道。
魅姬见他不为所动，笑容一僵。她空站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咯咯笑着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抽走裙带，外衣滑落，她就要扑上来。
“够了！”龙宿闪身退开，险之又险地避过女鬼，“吾对女鬼不感兴趣。”
魅姬反倒很愉悦，得意地笑道：“可我对俊俏书生很感兴趣呀。”说着，又要靠过来。
正当女鬼纠缠之时，“叮——”风中似有铜铃脆响，清灵渺远，闻之神清气爽。
魅姬笑意一敛，神色间颇为忌惮，动作踟蹰。
龙宿却松了口气，心道果然。今晚接二连三的鬼魅，果然是刻意安排好的。他本来已经想着该怎么打发这些东西，一直按捺不动，一则是因他隐匿身份，自然不能暴露儒门的功体路数，二则，他也想看看，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现在看来，有人在约束着这些女鬼。
他心中有了计较，再不迟疑，飞快地从《道门源流考》下抽出一张朱笔黄符，一掌朝魅姬拍出。
黄符凭空燃起，原地盘旋腾起一股闪电，狠狠朝魅姬劈下。
“雷霆符！”魅姬尖叫一声，飞一般地往外逃窜。她刚蹿出洞穴，龙宿已经朝洞口甩出一叠黄符。
黄符纷纷亮起，构成一道金光灿灿的屏障，把魅姬挡在外面。
魅姬惊惶地逃出洞，拍了拍裙摆，这才发现上了当——龙宿不懂道法，他扔出的符咒毫无攻击性，看起来骇人的闪电，落地不过是一簇小火苗。
魅姬提起裙摆，就要卷土重来，却被洞口的屏障拦了个结结实实。
龙宿不懂道法，一张屏障符，他所能激发的力量不过十之一二，问题是他一甩就丢了一叠，积少成多，再微弱的护持之力，聚在一起也固若金汤。
魅姬心有不甘，守在洞外嘤嘤嘤地哭起来：“公子好狠的心啊，忘了方才对奴家的甜言蜜语了吗，这就将奴家拒之门外！”
“咳。”有人轻咳一声。
魅姬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收起哭脸，冲着来人惊讶地扬起眉毛：“您来了？”
松风明月下，有人踩着栈道，登上洞外的露台。他的步履不疾不徐，素白袍袖拂过垂落的青藤，踏月而来，不知沾染了多少岚烟清露。
“我没让你擅自加戏，我再不来，还不知你打算唱得哪一出。”
最后一字落下，道士恰好走到洞口藤帘之外。
魅姬听他的数落，有些讪讪的：“哪能啊，我就是稍微自由发挥了一下——哎呀，难得看到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竟也同你们这些道士一样无趣，就稍微……逗他玩了会。”
她心虚，眼神往左往右飘，就是不敢看眼前的道士。
剑子盯着她，似笑非笑道：“玩够了吗？”
魅姬点头如鸡啄米，忙不迭说：“够了够了……啊，您来了，那我可以走了吧。”说完，还不等剑子点头，就化成一卷青烟，一溜烟地飘走了。
剑子站在原地，一时还没想好是走还是进去。就在这时，藤帘哗啦地掀起，有人执灯站在那，昏黄烛光瀑布般涌出，兜头罩了剑子一身。他好像忽然从明月山露之间，置身于繁华的人间，猝不及防，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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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生始元和复生始元哪个好？
复生对应剧情，覆生是口白原版，本来选了“复生”，现在想想有点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