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一眼

想不好名字,就先定这个吧OTZ   给 @听安 的生贺,晚了两个半小时,生日快乐 ^_^

1.

龙宿先生是在草丛里捡到道士的。

激战过后的荒野,暗红的血迹掩盖了泥土原本的颜色,到处是横陈的尸体,折断的兵器。地上只有人的尸体——嗜血族死后会化成灰,什么也不剩下。

龙宿先生很惜命,也很爱干净,所以他从来不参加这样的大混战。但他还是来了,他来觅食,看看能不能捡漏。

他穿着精致的珍珠披甲,摇着漂亮的扇子,喷了好闻的昙花香水,捏着鼻子,在尸山血海中穿行,一边挑挑拣拣,一边嫌弃都不是活的。

他就是这样,碰见道士的。

道士穿着被划破的白衣,怀里跌着脏污的拂尘,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躺在草丛中,双目紧闭,苍白得发青的手指还牢牢抓着剑柄,仔细听,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吸音。

嗜血者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走近道士身边,正要俯身下口,却又停住了。

道士失去了一只手臂,断口处,新鲜的血液还在持续涌出。

龙宿先生犹豫了一会,撕下自己干净的衣摆,替道士细细地包扎,压紧伤口。果然,血止住了。他看了看,得意地点点头,喝水前当然要把“漏水的碗”修补好。

嗜血者先生研究着下口的角度,又皱起眉。

太脏了。

一尘不染的白袍已经被血浸透,清隽的面容也溅满血渍,血水与汗水交织在散乱的银丝上,结成块,一绺一绺耷拉在脖颈上:找来找去,竟无一处可以下口。

龙宿先生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从小溪中掬了清水来,拍打在道士的脸上,然后用丝巾一点点擦拭过血渍。他动作细致,一丝不苟,擦过鬓边的毛球,擦过眉心的银朱,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清凉的溪水,滋润过干裂苍白的嘴唇,点点滴滴渗入,道士无意识地下咽。

龙宿先生终于擦完脖子,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脖颈的肌肤,并不算白皙,被风霜日晒打磨成健康的小麦色,线条凌厉充满了力量。

就在龙宿先生俯下身,满怀期待地想要咬一口时,他对上了一双睁开的黑眸。

大概是因为意识还不太清醒,黑眸有点迷茫,幽深又剔透,像是波光支离中的茶晶,看似一望到底,又看似捉摸不定。

道士费力地张开嘴,他很虚弱,声气很低,低得龙宿需要把耳朵凑得很近。

“是你救了我?”

“啊?”

“谢谢你。”

“……”

道士冲他笑了笑,合上眼,好像疲倦至极,再没了声音。

嗜血者先生呆在那里。过了好久,他悄悄地伸出手,指尖触在道士的唇边——那里还残留着弯弯的笑弧,像是很信赖、很愉悦。

 

2.

嗜血者先生把道士带回了自己的家。

“我今天还不太饿,”他对自己解释,“明天后天,或许我饿了,刚好可以当储备粮。”

他这么说的时候,正往昏迷的道士嘴里灌着小米汤。

他笨手笨脚地喂着米汤,按捺住“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的自我质疑,碎碎念着:“忍过一时诱惑,才有最刺激的解脱。”

一天,两天……第三天,道士醒来了。

道士对热心救助自己的嗜血者先生,表达了诚挚的感谢。他说他叫剑子,来自苦境中原。

“吾……”嗜血者先生略微犹豫,“吾名龙宿,常居疏楼。”

他隐去了一些经历,同剑子攀谈起来。出乎意料,两人聊得很投契,笑语晏晏,宾主尽欢。

“这样就好,且留他暂住几日,”龙宿暗暗想着,下定决心,“等他伤好了就会离开,吾就搬离这一处房产,以后吾们不会再见面,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察觉吾之隐瞒。”

 

3.

剑子是个勤快活泼的道士。

他在床上躺了几天,就耐不住闲,硬是要下床溜达。

这天,龙宿从厨房端了清粥进来,赫然发现剑子正拿着扫帚畚箕在扫地。

他一手缠着绷带不能动弹,就单手握着扫帚,弓着背,仔细地清扫屋角、桌底的灰尘,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看不出带着伤。

见龙宿目瞪口呆,剑子还微微一笑,指着床腿下压的一沓纸,问:“这是什么?需要清扫吗?”

龙宿定睛一看,立即拦住他:“不用了!不过是垫桌脚的废纸。”

“真的?”剑子脸上浮出怀疑,“可是我看这像一本书啊,上面不是写着……嗯,红……”

龙宿暗道糟糕,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挡住了剑子的视线,拂袖一扯,飞快地将那本书藏在背后。

“嗯?”剑子狐疑地望着他。

“这是一本琴谱,叫《一点红》,又名《西江曲》。”龙宿急中生智。

“真的?”剑子探出脑袋,要去看龙宿藏在身后的手,龙宿急忙转了个身,身上的飘带璎珞翻飞,华丽地避开他的视线。

“好吧,不看就不看。”剑子被他逗乐了,笑吟吟地道,“什么琴谱这样珍贵,还藏着掖着。”

剑子不勉强,龙宿却有点心虚,他把书纳入袖中,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当然,此曲一响,绕梁三日,如三清妙音,令人闻之忘俗。”

剑子道:“那我倒是越发好奇了。”

龙宿就等这一句,他从箱箧中搬出一具白玉琴,焚香净手,叮叮咚咚摆弄了好一会,吊足了道士的胃口,才在琴案前坐下,抬头瞥了剑子一眼,抹弦轻挑。

一曲酣畅淋漓,果然很动听。

剑子含笑聆听,若有所思,似乎还沉醉于琴曲中,忘了说话。

龙宿悄悄松了口气。

 

     4.

龙宿没轻松多久,又被吓了一跳。

吃了饭,剑子说不肯坐吃白食,非要一起做点家务,进了厨房,不知怎么转到了堆放酱菜倒笃菜的储物间,脚步又不动了。

龙宿匆匆进来,恰好看到剑子撸起袖子在酱瓜缸里掏着什么。

龙宿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剑子,汝在作甚?”

“你来了,龙宿,”剑子只来及回头打个招呼,手上动作不停,“这个缸里好像藏着一把剑,被酱瓜压在下面,你来看看是什么。”

龙宿一愣,猛然想起里面藏了什么,顿时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喊道:“剑子,快放下!”

剑子已经摸到剑鞘上的宝石,正要一鼓作气把东西捞出来,却听得龙宿叫停,诧异道:“怎么?”

“那是吾压酱瓜的,汝拿起来,这缸酱小黄瓜就废了。”龙宿一本正经地说。

剑子将信将疑,龙宿已经从菜缸里挖出剑子的手臂,不由分地推着人往外走:“别管这个,吾做了茶点,酥油泡螺,快来尝尝。”

 

5.

有这两次前车之鉴,龙宿更小心了。

从前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偷的抢的,买的送的,各种来源的东西,随手就放在什么地方,不甚在意。

现在多了一个剑子,好像处处都埋着地雷。

他重新收拾了东西,将见不得光的东西藏进了书架后的暗格,红尘剑谱,辟商,还有……一本黑皮册子静静地摆在暗格深处,散发着幽诡的光泽。

是宁暗血辩。龙宿情不自禁地拿起来,翻开一页,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写着嗜血族的传说。

“……食欲与爱情一样,都是难以抑制的天性。他们相伴而生,是死神镰刀的两面。当你放弃尖利的獠牙……”

他轻叹一声,阖上宁暗血辩,重新将暗格闭拢。他满怀心事地踏出书房,却与剑子撞了个满怀。

“汝……”龙宿讶然。

“你一直待在书房,久不出来,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剑子调侃道。

“没有。”龙宿摇摇头。

剑子却皱起眉,他看出龙宿心情不好情绪低落,不由地关切问道:“发生何事?”

龙宿不愿多说,只是剑子的关怀情真意切,那份珍贵的情谊,叫人不愿敷衍了事。

他垂下眼,柔声道:“吾在看食谱呢,一时入迷,劳好友挂怀。”

“真的?”

“当然,看得眼花撩乱,陷入为难,不知今晚该做点什么来招待好友。”

剑子一笑,他隔着袖子拽住龙宿的手:“哈,客随主便——只是龙宿,若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告诉我。剑子不才,总能略尽绵薄之力。”

“嗯。”嗜血者先生隔着袖子回握道士的手。

 

6.

嗜血者先生觉得他恋爱了。

天空是那么的蓝,风是那么的轻柔,莺啼是那么的悦耳,连阳光,都好像不那么刺眼了。

他陪着道士在花园中走,借口道士伤势未愈不宜劳累,嗜血者先生挽着剑子的手臂,让剑子半倚在自己身上,两个人身形半叠,慢慢地散着步。

剑子抬起头来,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发红?”

龙宿心知是因为嗜血族对阳光的过敏反应,却只微笑道:“因为汝呀。”

“因为我?”

“是啊,吾脸皮薄,从未与人亲近——扶着好友汝走了一圈,脸皮发烫。唉,哪像好友汝,三尺秋水尘不染,花丛片叶不沾身。”

龙宿本是随口调笑,指望着剑子也玩笑两句带过这个话题,哪知剑子站住,不动了,也不接话。话题顿在这里,就略显尴尬了。

“没有,我……”剑子抿了抿唇,颇感不自在地转过头,垂下眼帘,“我亦是未与人亲近过。”

龙宿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一时间心跳如鼓。

他们的手,现在还是交叠着。原本单纯的搀扶,此刻却滋生出别的意味,令人心猿意马。

剑子心知肚明,耳尖发烫,没有松开手,“你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吾看不出来。”龙宿绕到他面前,目光灼灼,手指攥着剑子手腕,呼吸逼近。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氛围,再看不出明显的暗示,剑子就白活那么多年了。他的心跳得飞快,某种奇异的冲动在不断激荡,他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不奇怪了。

嘴唇一触即分,比他想得更容易,也更意犹未尽。

龙宿金眸含笑,像是凝着一段灿烂的落日熔金。剑子故作沉稳,气息微促。

鸟语花香,浓情蜜意,气氛正好,龙宿却忽然退开一步,脸变得极为难看,他歉然地摇摇头:“吾……不行。”

说罢,逃一般地跑远了,就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赶。

剑子猝不及防被推开,理智慢慢回笼,惊讶和羞恼叠加成加倍的尴尬,格外难以忍受。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7.

嗜血者先生逃出很远,才敢停下,他摸了摸自己嘴边,走向湖边。

他低头朝水中望去,水里也站着一个人,满脸失魂落魄,两侧的嘴角各伸出了一根惨白的獠牙利齿。

“这次怎么说?下次怎么说?”他自言自语,好像被逼到了绝境,沮丧得失去抗争的力气,“难道说吾长智齿了?不……没有下一次了。”

食欲与爱欲相伴而生,都是难以抑制的天性。

他坐在湖边,陷入长久的沉默。

有个主意在心中渐渐成型,疯狂的,离经叛道的。

“其实,隔三差五出去觅食,实在太过繁琐……吾可以喝桶装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透着诡异的兴奋。

夜幕降临,月轮高悬,冷冷地望着大地。

嗜血者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蜷缩身体,无声忍耐,静静地等待着痛楚的过去,淡淡月光下,他满手都是粘稠的血,滴滴答答,污染了干净的华服。

嗜血族的獠牙,是源于骨髓深处的邪力。他拗断獠牙,不亚于抽髓之痛。

从古至今,血族贵族只有在赌命决斗时,才会断齿,剥夺对方象征高贵血族的徽记。龙宿向来对这种奇怪的荣耀观嗤之以鼻,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大胆过亲手拗断牙齿。

一夜过去,血渐渐止住了。

嗜血者纵身跃进湖中,冷水没过头顶,冲走了浑身的血迹。晨光熹微,他湿淋淋地爬上岸,脚步虚浮,慢慢地走回疏楼。

破釜沉舟,嗜血者却感到如释重负。他怀着期待走进庭院,然后,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剑子走了。

 

8

嗜血者先生想:或许,他只是出去活动活动,很快就回来的。

怀着这样渺茫的期待,龙宿继续等着。

一天,两天……第三天,他打开书房的暗格,发现里面空了。

电光石火间,丝丝缕缕串成一条线。

“原来,汝是为它们而来的?”嗜血者先生恍然,心口剧痛,他却慢慢微笑起来,好像遇见很开心的事。

他认真地考虑起来:“吾需要找个新的安全居所,重新修炼出一副利齿。”

 

9.

剑子回来了。

这个消息飞快地传开,各位朋友、战友、同道中人惊喜之下,纷纷前去探望。

先前一战,血肉横飞,中原与嗜血族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无数嗜血族化为飞灰,无数中原义士埋骨荒野。

剑子一去不回,杳无音信,众人本来皆以为他凶多吉少。谁曾想,他竟能安然归来。

探望的人一波一波,剑子借口养伤,婉拒了大多数人的拜访,私底下,却留下了几位朋友。

“这是……”傲笑红尘好奇地接过包裹。

“物归原主。”剑子淡淡地说,神色似有倦意。

傲笑拆开包裹,顿时色变,手指轻颤抚过封皮,脸上悲喜变幻:“这!这是从哪里来的!”说到最后,想起旧事,语调中隐含雷霆怒意。

“不要再问,就……这样吧。”剑子摇摇头,不论他怎么问,却是闭口再也不说了。

 

10.

“这个大阵终于完工了,真是艰难险阻困厄重重,今日殊为不易。”众人纷纷喟叹。

聚合中原之力,一个涵盖闍城、天禁不日城、王者墓地的三角阵法,终于铺设完成。霎时,天空中惊雷滚滚,昭示着不凡的力量。

大地裂开,隐藏在迷雾中的嗜血族城堡,轰然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缝。无数血族发出恐惧的嚎叫,跌落深渊。愤怒不甘的凄厉惨叫,一直从地底响到了云霄。

血龙湖边的山洞中,龙宿被惊醒。

尖牙折断过一次,就长得很不容易。他的新牙才尖尖的一点,不翻开嘴唇检查,几乎发现不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原先的长度。

他修炼得心烦意乱,听见外面的响动,索性出洞察看。只见地面上隐隐泛着线条,仿佛一只朱笔,以大地为符纸,绘下巨大的天罗地网。

朱红色的符文一个个浮现,地面蜿蜒裂开,游走在嗜血族三地之间。

他这一走神的功夫,血龙湖的地面已经轰隆隆裂开,冲着他站立的方向蔓延。他扭身腾空而起,蹬过山壁,借力跃起,挪腾间飞快地蹿出。

地裂跟在他身后,摧枯拉朽,紧追不舍。

 

大地上,有无数人护持阵法,层层功力编织成牢不可破的屏障,只等瓮中捉鳖。

剑子忽然心中一悸,仿佛冥冥中有某种感应,他霍然转身,然后睁大了眼——远远的天际边,有谁飞奔而来,却在看清自己的那一刹,身形微滞,飞快地调转方向。

“不要去!”剑子大喊,几乎想追上去拦住他。

然而,他动弹不得——大阵启动,众人一旦归位,除非阵法关闭,无人可以移动。

“回来!”他竭尽力气地喊着。

就在那一瞬间,诛邪大阵彻底张开,无尽深渊露出它狰狞的面目,一切非人族类,尽皆一网打尽。

琴声人语,晨光夜月……如摔落的万花筒,缤纷旋转着纷纷消逝。

 

11.

“剑子,大家都走了,你还站着干什么?”有人关切地提醒他。

“我在找人。”

“谁?人都走了,回去再打听吧。”

“不……”他微微摇头,缓缓后退一步,退到地裂边沿,下面,是穷尽目力也望不尽的深渊,那里是无尽黑暗,枯骨成山,血流成河。

“不。”他坚定而清晰地说,摘下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一颗折断的尖齿。

嗜血者先生不知道,那晚,心神俱乱的嗜血者在湖边坐了一夜,忧心疑惑追出来的道士,也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站了一夜。

除了一开始是错的,后来从来没有什么是错的。

 

那时候,尸山血海中,我睁开眼,第一眼见到他。

“这时候,尸山血海中,他第一眼,就能见到我。”

凛冽的冷风拂过白衣,黑暗的深渊,静静的、静静的,仿佛温柔的凝视。

 他纵身一跃。

 

                       
















12.

这里黑漆漆的,没有光,寂静凝滞。

凭着脚尖的触感,龙宿熟练地绕过一堆摔烂的骨头,在黑暗中跋涉着。不知走了多久,他失去了时间概念,四处走动,在空阔无边的深渊探索。看不到,听不到,所有存在感,似乎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走去哪,怎么走出去,他不知道。但坐着不动,一定只有灭亡。

突然,他停住脚步,竖起耳朵……脚步声还在继续,越来越近……

这里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龙宿霍然转身,循着那个脚步声的方向,一路狂奔。

“刺啦”谁点燃了火折子,一丝火苗颤了颤,破开了这永恒的黑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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