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说张生啊，咦，的确好几天没见他人影了。”
“那个人啊，是个十足的吝啬鬼！平常大家聚在一起买点酒菜吃喝，他不是借故推脱就是扣扣索索，真不爽快。”
“别说，他呀上次还跟我打听山下镇上的胭脂铺，听他嘀咕说杜老头杂货铺里的胭脂水粉卖的太贵，半个巴掌大的瓷盒要卖二两银子——多大的点事，叽叽歪歪。”
“他送给谁？这……这我们哪知道，也没听他说起过，他那个闷葫芦，怕是看上哪家小姐不敢说。”
道门清静无为，但年轻的学子们到底道行不深，还没有褪去尘世烟火气。龙宿有心打探张生的生平，便接近了几个张生的熟人。龙宿生来一副好卖相，又兼风趣善谈，刻意结交之下，那些年轻的学子哪会抵触他。聚在一起下了馆子，几杯酒下肚，大家聊得火热，龙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张生身上，那几个年轻的道士果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龙宿认真听着，时不时说上一两句，恰到好处，引得他们继续说，不一会就将张生的平素的为人和习惯打听得一清二楚。
酒过三巡，几碟下酒菜吃得差不多，龙宿主动结了账，又命小二上了一坛上好的金华酒，切了牛肉和糟鸡糟鸭来下酒，众人一道叫好，嚷嚷着道师弟真够义气，气氛更加热烈。
龙宿但笑不语，温文尔雅，他酒喝得不多，不过略沾了沾唇，话也不多，只是恰逢时机说上一两句点睛凑趣。一顿饭过后，众人却觉得这个独来独往的龙公子，其实格外豪爽平易近人，即使龙宿中途就离席告辞，也没有人不愉快。
出了饭馆，天色已经不早了。龙宿略一沉吟，还是决定抓紧时间，立刻动身。
方莱洲毕竟只是个小岛，不一会儿，龙宿就登上了岛屿北侧的山峦。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暮色下，晚霞映满北坡，当真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北坡地势较缓，花草繁茂，春夏之时很是漂亮，眼下冬天就要来了，这里风大又冷，平常来这散步的人就少了。
龙宿到这里的时候，空旷的山野悄怆幽邃，瞧着有些瘆人。不过，龙宿踏足此地，本来也不是来观光的。他慢慢走了几步，在蔓生的杂草中寻找着，猛地停住脚步，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果然，这里的红蓝花有被人采摘的痕迹。看脚印，还是没多久之前。
没错，刚才众人喝酒聊天间提到的一句话，让龙宿先前某个疑惑豁然开朗。在张生的住所，他发现了用过的研钵，还有滑石、虫白蜡、冰片、朱砂这类的材料。虽然剑子说这些是炼丹中会碰到的东西，不过龙宿直觉没有那么简单。直到刚刚有人说张生抠门嫌弃胭脂水粉卖得太贵，龙宿隐隐有了一个猜测——研钵中残留的腥味，其实是添加了杂质的猪油！
猪油、滑石，虫白蜡、冰片、朱砂……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些就是自制女子用的口脂的原料，除此之外，最要紧的是加入红蓝花或紫根草的汁液调色。
不过，光凭这点，还不足以确定张生的动向。
龙宿想到这，已经有了决断。事实上，剑子交代的任务是去打听张生的生平，他也早已完成。而且整片山坡，长满了各种野花灌木，藤蔓缠绕，荆棘丛生，常人一见，怕是心生退意。他却干脆利落地挽起袖子，扎紧腰间宽松的袍子，轻装上阵，借着晚霞的余光，循着痕迹，在草丛中仔细搜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下来，海风越发湿冷，龙宿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一手拨开一大株结满垂垂果实的野商陆，忽然咦了一声，神情凛然。
香蝶画馆的主人上了茶，听了道士的来意，接过画细细看起来，半晌，她放下画轴：“道长带来的这幅画，妾身已经看过了，要修复……其实不难。”
剑子轻轻搁下茶碗，从容道：“有什么为难之处，夫人不妨直言。”
渡香蝶展开画卷，将几处一一指给剑子看：“难得是颜料，这几处的颜色很特殊，依妾浅见，是用上百年的赤芝石磨碎了调成的颜料，才有这等鲜艳的颜色，也才蕴藏这样浓郁的灵气。”
剑子疑道：“赤芝石？”
渡香蝶徐徐解释道：“道长大概不知，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颜料，漫说是我们这样的乡野画馆，就是王公贵族家也是难得一见的。”
女画师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这轴画卷上——细腻的绢底上，绘着一个宫装少女，只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少女身上遍布皲裂的细纹，好像一尊将要裂开的美人瓶。那少女的神色也满是痛苦，眼中盛满哀求，好像在向着画外的人求救。
她心有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可惜了，能寄居鬼魂的画，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也不是没有办法。”剑子突然说。
渡香蝶惊讶地望着他，剑子却是朝她微微一笑，眉目舒朗，仿佛再难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
剑子正色道：“我已经想到去哪里找赤芝了，这幅画，剑子厚颜请夫人暂且照管，请夫人帮忙尽量延缓画面的皲裂，少则两日，多则三五天，我一定会将赤芝石带回来。”
渡香蝶一愣，不由自主地点头应下了：“请道长放心。”
剑子将画轴收好交给渡香蝶，正要起身告辞，窗外有什么飞快蹿了进来，没头没脑地就往他怀里撞。道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摊开手，只见一只叠得精致漂亮的千纸鹤。
纸鹤展开翅膀，露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墨迹，“速归，北山坡”。
很简洁，却透着异样的慎重。
剑子心中一动，袖摆落下，因失去灵气而瘫软的纸鹤顺势掉进袖中。他冲着渡香蝶点头道别，匆匆推门而出。
龙宿突然传讯找他回去，想必有了重大发现。剑子念及此，索性运起千里地缩之术。剑子于此道颇有造诣，全力行路之下，比那腾云驾雾也不遑多让。
前半夜还没过，道士的脚就踏在了在北坡的泥路上。
此时，北坡已被深沉的夜色笼罩，涛声伴着湿冷的海风，一阵阵拂过他道袍。在这一片漆黑的荒野中，他一眼就望见远处那一点渺茫的珠光。
还有捧着明珠，安静地站在那里的人。
剑子慢慢呼出一口气，平复着全力疾行后微促的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近。
为什么，明明并不曾交心，也各有隐瞒，这一刻并肩作战，他的心却突然雀跃起来。
剑子来得比他预想得要快，听到灌木沙沙的响声，龙宿从不断扩展的思绪中回神，诧异地转身，果然见到了人。剑子轻盈地穿行在灌木中，一手执拂尘，往那里轻轻一拨，身前的树丛就柔顺地侧身，为剑子让出道来。
龙宿目光微动，闪过一丝惊异。他眼力不俗，自然看出就凭这一手，剑子的功力境界可见一斑。
剑子仙迹，真是深不可测……龙宿掩下眼中深思。
几步间，剑子已经站在面前，点头致意：“劳你久等了。”
龙宿摇头：“无妨。”来不及寒暄，他开门见山，指着脚边一丈外的泥地，道：“看那里。”
夜明珠洒下幽幽的光，那里的枯草稀疏，隐约可见泥地上的压痕，略凹处散落着一些白色粉末，大半被风吹散了，还剩下几撮碎末。
剑子伸手沾了一点，用指腹捻过，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忽然顿住：“这是……”
“这是某个人的骨灰。看痕迹，还是新鲜的。”
剑子没有说话，轻轻叹息——纵然他已经见识过无数人的生死命数，依然做不到司空见惯。
龙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在那，我还捡到一方包着东西的手帕。”他神色有些奇怪，掌中托着一方手帕，示意剑子看。
再普通不过的棉布手帕，洗得发白，一层层打开，露出一角压坏的甜糕。
风一吹，白白的糖粉扬起又飘飞，落在地上，与另一种粉末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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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没更新了，再不填感觉就要忘了orz
重新看了下前面，觉得剧情太拖了，我尽量加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