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二十五)

前文  25.

“啊!”地理司突然闷哼,呕出一口朱红。

血从玉米须般垂落的白发上滴滴答答落下,让他阴鸷的脸分外可怖。他恍若未觉,看向插在身边的那面招魂幡,果然不出所料,玄色的幡面上迅速爬满了裂纹,被风一吹,就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布。他恨恨地握紧拳头:“该死!这么快,他们一定是发现了。”

他对面也坐着一人,浑身沐浴在阴影中,破败的道冠下,终年不见天日的面孔惨白如鬼。那人微微扯了唇角,冷笑道:“那些恶鬼影子都被解决了么,可惜了……不过,我们也未必会输。”

这面招魂幡是圣踪从前的收藏,里面封印了九十九个恶鬼的影子,祭炼认主之后,就能驱使鬼影,威力不俗。这样邪门的法器,对当时还是正道中人的圣踪来说,太过招摇了,但他又舍不得丢弃,所以一直藏在私库中不曾动用过。眼下大计要紧,圣踪才让地理司想办法取出来,但毕竟不是本体,由地理司来使用威力就大打了折扣。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就折损了,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运功正到要紧关头,只差最后一步,却被打断了,而且……圣踪瞥了眼牢牢禁锢住自己的铁锁,上面的符文几乎模糊得看不清了,却还顽固地发挥着作用——时间来不及了。

如此,唯有破釜沉舟!

本体和分体心意相通,圣踪下了决心,地理司也瞬间明悟。

“决定好了吗,一旦你魂魄别居,身体就会腐烂。”

“既然我困于这个躯壳不得解脱,还不如舍了它。从此天高地阔,任我逍遥!”

地理司缓缓俯下身,撩起下巴边沿沾了血迹的头发,凹陷的脸上一片肃穆,嘴唇微启。端坐地上的道人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咧开干瘦的嘴唇,脸上是同样的肃穆。

霎时,连呼啸不止的阴风也被震慑得停滞,一团扭动的黑气缓缓从圣踪口中钻出,嗖的轻响,蹿进了地理司嘴里。

“圣踪”的身体软下去,仿佛瞬间被抽走生机。与此同时,紫袍人扭了扭肩膀手臂,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动,他眼中交织着狂喜和怨毒,喉中发出“咯咯”含混的笑声,拂袖一振,朝着洞外大步走去。

 

半刻钟后,这个陈腐的囚洞中,有一道光匆匆赶来。

袖风拂过,带起一阵久违的清风,来人挽着拂尘,紧扣着剑鞘,一步步朝深处逼近,在晦暗中,襟口的银边熠熠生辉。他突然停下脚步,呼吸一滞。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剑子终于见到了被关押在这里的“圣踪”——从岩壁深处伸出的铁锁如巨蟒般缠绕住圣踪的躯体,至死也没有松开。

圣踪显然刚咽气不久,肌肉还没僵硬,脸上弥漫开死气,不再转动的眼珠无神地瞪着。

剑子看了一会,表情异样地冷,甚至带上几分肃杀,他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一条路走到黑了。”

圣踪的唇边凝固着一个诡异的笑,似得意,又似嘲讽,

剑子一字一顿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必不会让你得逞。”

 

龙宿就在山下等候,他百无聊赖,就和一位路过的老农说起闲话来。

不动声色地打听了那个镶金牙的樵夫,从老农口中,又再度验证了先前的猜测。

“……他不懂事,不知敬畏呀!那边三清祖师山上的道长们早就派人传过话了,这座山不能乱闯的。听仙师说,叫什么思过崖,上面专门关押穷凶极恶的犯人,我们哪敢上去哦。”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是他,脸上有痦子,还有颗金牙,高高壮壮……失踪半个月了,都说十有八九是没了。”

两人坐在树荫下,老农吧嗒地抽着烟袋,龙宿作认真倾听状,及时地摸出一包切好的烟丝递上,老农黄黑的脸一下子亮了,搓着手,犹豫道:“后生,这哪里好意思。”

“不妨事,”龙宿笑笑,放下包好的烟丝,“老伯,不知这山上关的什么人?”

 

剑子回来的时候,道门主峰上响起了一阵丧钟,惊动了林中一群寒鸦纷纷掠起。

天色阴沉,点点雨丝似有似无,云雾中渺茫的钟声,渐渐飘远。

龙宿遥遥望着剑子从山道那头走来,脚步不疾不徐,好似乘云踏雾,几步间就走近了。

还是一样的飘逸,龙宿却莫名觉得剑子心情比来时更沉重了,他眉头微皱,心念一转,问道:“是人跑了?”

剑子无声地点点头,一低头也踏进树荫下,雨丝被树叶挡下,他在龙宿身边坐下,拍了拍湿漉漉的袖子,这才感到一直萦绕在身上的寒意略微散去。

龙宿望着被云雾掩映的高峰,“道门的丧钟响了。”

剑子没有说话。

龙宿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回音,便自己接着说:“据说有一位不知名前辈的命灯已灭,就在今天去了,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尸体准备下葬。”他看着剑子,眼中透着深思和审视,“剑子,你认识这个人,或者……就是你今天来拜访的这位吗?”

剑子看着他,点点头,“一位故人。”

那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故人……龙宿盯着剑子白眉上沾的水汽,晶莹朦胧,随着眨眼在眉梢欲坠不坠,一瞬间有种伸手去替剑子擦拭的冲动。

龙宿收回视线,看着那座如长剑直插入云的悬崖峭壁,荒凉,冷寂,罡风粟烈。他顿了顿,拾回自己的思路:“这是思过崖,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羁押于此。奇怪的是,吾不曾听说近年来有哪位前辈获罪被送来这里,难道是因为涉及阴私,道门难宣之于口?”

而且这件阴私事,剑子肯定是知情人,甚至牵涉其中……后面的话,龙宿没有说下去。

剑子对上他幽邃的金眸,里面含着复杂的光,猜测,疑虑,探究……或是更深沉的——他不知道龙宿了解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是单纯出于对凶手的好奇,还是出于对自己的过分关注,还是发觉了什么端倪。

剑子轻轻摇摇头,像轻柔又坚持的劝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没有再说任何的解释,也没有去看龙宿眼中的失望。

龙宿轻轻笑了一声。

龙宿垂下眼,漫不经心地道:“好吧,看来这桩道门阴私事,应该是不太光彩。”他自言自语地下了结论,很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接下来,汝打算怎么办?”

剑子听到“不太光彩”四个字,近乎刺耳,他顿了顿,才含着一丝笑意问道:“龙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香蝶画师?”

龙宿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微笑道:“乐意之至。”

 

拿到赤芝化石,渡香蝶惊喜中总算松了口气,熟练地调配好颜料,请他们稍候,自己进了工作间。

剑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到鼻下闻了闻,发出赞叹:“嗯,好茶。”四处奔波了几天,风里来雨里去,能坐下来安心喝一杯热茶,实在不容易。

剑子又招呼在画壁前驻足的龙宿,“龙宿,不喝一杯热茶吗?”

“不了。”

画馆里四面墙壁上都挂满了画作,龙宿边走边看,走走停停,如今正站在一幅《沧海月明》前,盯着看了一会,沉吟不语。

后面传来剑子的说话声,“渡香蝶是享誉皇城的画师,等闲下来,你可以与她切磋一下。”

龙宿头也不回,目光落在绢面上,淡淡应道:“是吗,难怪这幅画颇有北嵎宫廷之风。”

剑子:“哦?”

龙宿道:“北嵎皇族喜好奢靡,从画纸到调色异常讲究,非珍贵不用,如红色,中原多用绛矾,北嵎要用上等鸡血石、密陀僧,如蓝色,中原用群青、蓝草不等,北嵎推崇‘色相如天’的帝皇金螭石。再譬如紫色,中原多用紫草萃取,北嵎流行从极北之洋的一种深海骨螺中提取的紫色,北嵎远离海域,骨螺紫的珍稀可想而知。”

剑子索性端着茶杯过来听他侃侃而谈。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要说欣赏画作,剑子还能点评一二,谈起调色用色,他就看个热闹。剑子盯着龙宿指点的几处颜色,专注地看了一会,最后放弃了,“我是瞧不出有什么特殊。”

道士侧着头,眉峰微皱,最后摇摇头,无奈又轻松——他却不知龙宿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他,眼底的冷硬渐渐融化。

算了……算了吧,龙宿心里一软,那一丝横亘在心里的不快终于散去了。

“本来就没什么出奇的,”龙宿的语气听起来很不以为然,“奢靡不代表华丽,价格昂贵的颜料不一定是最优选,也可能是炒出来的‘珍品’。”

“那以你之见,什么才是真的珍品?”

龙宿看着剑子,难得地开了玩笑,“比如说,要画一幅冬雪图,要是有剑子仙迹的白毛入画,那一定很珍贵很难得。”

“这……”剑子想象了一下自己的白毛被咔嚓咔嚓剪下来,剪碎了调进颜料盘,有点难以忍受。

“紧张什么!”龙宿挑眉,戏谑地道,“汝说的,发丝为修道者精血所化,吾才不舍得让剑子的隐患落到别人手里。”

正说着,工作间的门忽然开了,渡香蝶出来,摘下裙套,笑吟吟地捧出修补好的画卷:“幸不辱命。”

剑子与龙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的看到喜色。

画卷一点点展开,鲜红的裙裾宛如一朵生机勃勃的石榴花,画中的宫装少女泪盈于睫地望着画外人,红影一闪,她已经跃出绢面,一落地就深深地拜倒叩首,颤声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剑子拂尘一甩,托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沉声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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