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二十八)

前文     卷二 蕃秀   

28.

枯木森森,阴风瑟瑟。

沼泽中氤氲着色泽诡艳的瘴气,灌木中沙沙作响,一条斑斓的花蛇嘶嘶吐着鲜红的信子,一扭一扭地游动,它被覆了细密坚硬的鳞甲下怪异地膨隆,撑得蛇皮涨得发白。花蛇扭动着,不住在粗粝的沙地上翻滚刮擦,痛苦不堪。

突然,林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隆起的蛇腹“噗”地炸开,无数蛊虫从中蜂拥而出,那蛇身蓦地软了下去,片刻间血肉消蚀,只余摊在地上一张薄薄蛇皮,泛起淡淡的腥臭味。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那吹哨人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看向某个方向。

只见那无处不在的瘴气似乎被扯开了一个口子,朦朦胧胧中,有轻而沉稳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在遍地毒虫蚁兽的窥视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沼泽边。

月光凄清,瘴岚翻涌,来人被一袭暗沉沉的玄袍笼罩,迎风而立广袖招摇,不见面容,不见身形,只有袖摆上繁复华贵的纹理时不时流过一抹暗光。

脚边的沙粒拱起波浪纹,细沙下,一只乌黑的蝎子悄无声息地竖起锃亮的尾刺,来人恍若未见,广袖漫不经心地拂了拂,隐匿的毒虫不动了。

他笑道:“南宫教主,久仰。”

死一般的寂静,瘴气霎时狰狞起来。

良久,沼泽下一声冷戾的笑,“你又是谁?”

来人淡淡地道:“能帮你的人。”

南宫教主冷笑:“哈,好大的口气。”

来人不语,不见一丝浮躁,好似他那一句话已是足够。

过了一会,南宫教主又说:“你能找到我这里来,也算有点本事。说吧,你意欲何为?”

“教主一代英才,可惜身躯腐烂修为溃散,不得不被困于此,我深感痛惜,愿助你一臂之力聚魄复生,条件么,我要翳流的烟雨台。”

南宫教主如同听到笑话:“你要翳流数十年积蓄的宝库?胃口不小啊,我凭什么信你?”

来人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地道:“我不妨直言,南宫教主,你的藏身之所已经泄露,三十年前翳流被中原正道和忠烈王笏家联手消灭,如今残余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烟雨台宝库之于阁下,乃是怀璧其罪。如今,中原、南疆、北嵎……有野心的人,都不会放过。与其做他人的板上鱼肉,阁下还是与我做交易来得划算,起码我向来是个守信的商人,胃口也不大。”

南宫教主想说什么,来人忽然截住他的话,犀利的话锋一变,口气和缓下来:“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教主的部下一直都忠心耿耿,为阁下聚魄复生而奔走,听蛊皇说,现在只差最后一味关键的灵草。若我能替寻来这样灵草,这个交易,阁下应当不吃亏吧。”

他等了一会,终于,沼泽下传来翳流教主低沉的回应:“也罢,你若能找来,我如你所愿——这最后一味灵草……叫咳羊茎。”

 

入冬后,湿润的方莱瀛洲,雨水明显减少了,一连数日都是爽朗和畅的晴天。

慕大夫起了个大早,拆下医馆的门板,搬着簸箩到院子里晾晒药材。剑子就是这时候来找他的,进门就问见到龙宿了吗。

慕少艾正端着筛罗,滤去草药上的泥沙,闻言,眉角抽了抽,回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上门来找人的道士:“你的学生,问你自己,来找我干什么?”

剑子手拢成拳,抵在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颇有深意。”

冷漠的慕少艾:“是你的错觉。”

剑子又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慕少艾佯作思考,片刻后——“没有。”

剑子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他仍有些不甘心,总觉得慕少艾这样子分明是知道什么。

他们说话间,活泼的小阿九就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张炸得金黄的脆饼,正咔嚓咔嚓啃着。注意到剑子的目光,阿九抬起头,两颗小虎牙叼着脆饼,忙得停不下嘴,只好口齿含糊地问好:“剑子阿叔早啊。”

剑子认出这是孩子们喜欢吃的零嘴,叫金粟平,据说要用劲道的河谷老麦粉,摊成薄面饼,卷上一层鱼子酱,丢进油锅里炸到酥脆,炸得鱼子就像一粒粒香喷喷的金色粟米。比起简单粗暴的油煎饼和烤馒头味道更好,难怪阿九会喜欢吃,不过……

“你也早啊。”剑子和善地和他打招呼。

慕少艾回头,看到忙着啃饼的阿九,他无奈地扶住额角,对上剑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说:“我好像听说,玉阶飞要托人送信,龙宿答应了,帮忙去北嵎寰州送信了。”

剑子奇道:“去寰州,怎么不告而别,你看着我干嘛,等等……”

道士好像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色得非常精彩。

 

三天前。

入冬后,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晚。剑子醒来时,晨光熹微,屋里还是灰蒙蒙的,他捏着眉心,头痛欲裂。宿醉之后,人还昏昏沉沉,身体就先于意识挣扎着下了床,他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迫切地想喝点水来缓一缓喉中干渴。

还没走两步,迎头撞上了一个人,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手臂。

这一撞,似乎把剑子的三魂七魄也撞晕了。他抬起头,来不及收敛满脸的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龙宿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此时此刻,天还没亮,龙宿竟然就在他的卧房里,正在往他的破茶桌上摆各种碟碟碗碗,有甜咸粥品,有开胃小菜,还有水晶龙凤糕、奶酥雕花这样的易克化的点心,每样都不多,都用小巧的白瓷盛了,琳琅满目,赏心悦目。

剑子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他努力想了想,头晕得厉害。

龙宿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依旧是惯常的温雅从容,给道士递了一杯清茶,笑道:“吾以为,汝一醒来会更想看到吾在这。”

“是吗?”剑子轻轻松开皱起的眉头,所以,是龙宿得知自己远游回来了,一大早特地送来一桌吃的接风洗尘吗。这个理由似乎解释得通,剑子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剑子脸上是毫不作伪的茫然和疑惑,龙宿一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催促道:“先去洗漱吧。”

铜盆中温热的水扑在脸上,缓解了额头的胀痛,剑子发出舒服的喟叹,一片混沌的思绪渐渐归位,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换过了。他记得自己昨晚在庭中小酌乘凉,但之后的事,无论怎么回忆,他也记不清了。

应该不可能是醉后无状自己脱了自己的衣服发酒疯吧……剑子想到这,把额头重重地磕在毛巾上,心中惴惴,一阵阵后悔,“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龙宿嗯了声,反问:“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剑子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沉痛地问:“不记得什么?”

龙宿认真地说:“汝嘴里亲亲热热叫阿龙,还拉拉扯扯要脱吾衣服。”

剑子一下子僵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去看龙宿:“真的?”

龙宿将他的僵硬的表现尽收眼底,垂下眼,掩住眼中晦涩的光,笑着继续说:“是啊,还不让吾走,要吾陪汝跳草裙舞。”

剑子:“……”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我!真是喝酒误事!

“吾说汝醉了,汝还不承认,闹着要当场背一部道德经来证明。”

剑子恨不得用毛巾捂住自己这张尴尬的脸,只好干干地说:“是吗……”

龙宿突然笑了:“好了,不逗汝了——汝昨天喝醉了,吾恰好路过,不放心过来看看,正好发现汝醉倒在银杏树下。于是,只好把剑子汝搬进来,顺便换了衣服。早上托人订了山下望仙楼的早餐席面,刚刚送到的。”

剑子将信将疑:“真的?”

龙宿笑吟吟地道:“我骗你做什么?”

道士松了口气,不敢深想,将心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异样压下。

龙宿又客气地推辞了道士一起吃早点的建议:“天色不早,吾上午还有课,先走一步。”他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剑子站在那里,心念转动,数日前的事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难道……是真的?”他喃喃着,提脚就要往外走。

慕少艾拨弄着药材,瞥见老道匆匆走下台阶,并无意外之色。

在剑子推门离开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有人说:“剑子,有两句话我要提醒你。”

隔着高高低低的簸箩架子,药碾子、铡刀、锄头散在地上,阿九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乱蹿……尽管在这样杂乱嘈杂的环境,也并不妨碍慕少艾神情中难得一见的肃然。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剑子长睫一颤,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慕少艾慢吞吞地说:“还有一句,其实偶尔忘记一下也无妨,反正,”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丝笑,“谁能拿你怎么样呢?”

剑子来得快,去得也快。阿九吃完手里的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想去拿盘子里最后仅剩的最后一张饼,“金粟平真好吃哇……啊呀!少艾你干嘛打我的手!”阿九捂着被桃仁砸过的手背,不满地摇着尾巴。

慕少艾拍拍手,嫌弃地看了阿九一眼:“还吃!吃太多小心肚子疼。你啊你……没心没肺,你吃人嘴软,还要别人给你擦屁股还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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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OTZ再不写就要变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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