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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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枣泥粽子

渺渺云烟散去,高天之上寥寥落落,唯寒星数点,银月如镜。

渡口边,夜色中涛声起起落落,拱着一条乌篷船随波摇曳。此时,这夜深无人的野渡,竟有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一丛丛芦苇边,

若是有惯常走南闯北跑商的行家在此,定然能瞧出这辆看似寻常的马车的精巧用心之处——那素淡的盖帷是罗刹海市的鲛绡,透气又辟尘;轮辋用枋,轮辐为檀,轮毂上嵌了用来固定的兽首销钉,乃是用白铜锤炼;车辕和车身的龙骨流畅致密,车厢乍看朴素,只髹以防水防腐的鱼油清漆,内里却大有乾坤,踏板下卯榫减震,厢内帘钩垂缨,华丽又舒适。

渡口就在眼前,赶车人挥臂扯紧缰绳,一声长嘶,马蹄踢着浅滩上的小石子停了下来,赶车人利落地系好辔头,翻身下车,他沉默寡言,少有喜怒,只有看见天上那轮满月时,眼中才露出少许的忧虑。

“去吧。”车里的人道。

赶车人领命,默默地从车辕下抽出自己的长剑,然后转身跃起腾身起落,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他很清楚,每当这个时候,主人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留在他附近。即使明白属下的忠心耿耿,主人也不会放下他的多疑和缜密。

涛声起伏中,马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车厢内有极轻的呼吸声,沉重又躁乱,仿佛压抑着某种不愿为人察觉的痛苦。

“啪!”杯子被什么撞落,滚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终于像活了过来,有了轻微的响动,有人捡起了杯子,收起了被抓破的缎面垫子,重新沏了一壶茶。

帷幕被挂起,徐徐清风吹入闷窒的厢内,驱散了残留在黑暗中的躁动。

茶香醒神,龙宿探身出了车厢,随意地坐在车辕上,他刚出了一身汗,人还懒懒的不想动弹,脑子里却活跃地转过很多念头。

月圆之夜,与上一次不同,一直困扰他的血躁之症再度发作了。血液躁动,经脉逆冲,心跳停滞,还有蠢蠢欲动的破坏欲……好像在他文雅端秀的表象下,有另一个嗜血冷戾的灵魂。

这个怪症,打从龙宿有记忆开始,好像就一直存在着,最小的时候,他不知缘由,只觉得难受,还以为自己是突然发烧了,恹恹又害怕地去找师父,师父的态度却很奇怪,异常严肃地嘱咐他回屋去不许见人,又说不用吃药。

等到后来龙宿略略知事,敏锐地觉出这怪症下潜藏的古怪,从此藏得比谁都好。他自己亦通晓医理,然而翻遍群书,也没有对症治疗的方法,唯一有些用处是冰蟾酥制成的药丸,但只能减轻,并不能根除。

他捧着茶杯,一时忘了去喝,喃喃道:“所以上一回没有发作,难道是因为剑子?究竟为什么?”

难道是上天设定他们是天作之合,设定他碰上这个人,从此不药而愈?

想到这,龙宿摇了摇头,诧异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滑稽的念头,他性好奢侈浪漫,但跟天真烂漫一向绝缘。

目光落在渡口,月光下,清波泛着金光,那艘乌篷船就在那里静静等候。他本来预备着乘这条船顺流而下,抄水路去赤山探访琼珍弄清楚那坛酒到底是什么。然而现在,他忽然犹豫了。

明月在天,影入杯中,盈盈脉脉。龙宿的思绪也漫无边际地飘远了,“不知道剑子现在在干什么?”

 

剑子正在整理东西。他的卧房风格简洁朴素,衣柜却不小,打开梨花木的柜门,里面清一色的淡银雪白浅灰,款式稍有不同,新旧不一。

对于经常东奔西走,单打独斗或者参加群殴的先天人来说,衣服真的是消耗品。

身上捅了个口子,过几天也就愈合了,别人看不到,袍子上有了个大破洞,那就挺为难的,简单地贴块补丁吧,有失先天的气派,用银线织补起来吧,又要求娴熟的女红技术。再则,受着伤缠着绷带,也不便劳神劳力。所以剑子只好在着装上奢侈一下,同款同型的一次性做上一打,破了就换,方便快捷,永远保持潇洒的白衣飘飘形象。

然而今天,清淡一色挂成一排的白色道袍中,出现了一个异类,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紫葵色织锦披风,宝光流丽,一看就不符合剑子道长的穿衣偏好。

剑子却是一怔,默默半晌,伸手将它抱下。

是上一回在赤山地宫,事多繁杂,他来不及还给龙宿的。之后龙宿没来取,就一直留着他的衣柜里。

披风还没还,会不会龙宿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剑子看了一会,看得心烦意乱起来,他原本从容笃定,都被这个念头搅得怀疑起来,连忙把披风重新叠好收进衣柜,眼不见为净。

屋里有些气闷,他呆不住,索性出去散步,一抬头,月光洋洋洒洒,满庭清辉。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念想就如同风筝,被风一吹,就收不回来。

到底跑去哪了?

 

渡口风大,吹得衣衫忽忽飘动。四下无人,野旷天低,唯有江月静静地倾听。

“其实吾第一眼见到他,大概就心生好感的。”

他身怀隐秘潜入道门,本就时刻警醒,唯恐露出痕迹暴露身份了,却被妖鬼莫名缠上,正是忙乱之际,有人踏月而来,抬手间就解了他的困局,何况还是那样风姿出众,音容可亲。

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

看似抵触和排斥,不过是为了掩饰紧张。

 

月色空明,银杏树下,好像是记忆中闪烁着秋阳的流光碎金,画卷徐徐展开,滑落金色扇叶。

“其实,现在活泼直白些,也没什么不好。”

眼角眉梢藏笑意,声音样貌露温柔,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剑子露出一丝笑,想了想,又轻轻皱起眉头:“就是年纪太小了,心性未定。”

 

“难道是当了前辈的先天,寿数长久,修为越深,人也越固执了?”

龙宿想到他在剑子那里碰的壁,沉下脸,江水幽幽,映出渡口边的人影,影影绰绰好像是一个人,江潮涌落,又好像成了两个。

他望着江水面,好像陷入了悠长静谧的思绪中,过了一会,才轻轻说:“到底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胡言乱语,你不记得了,谁分得清呢?”

 

借着月光,剑子低头看着画卷,泛黄的绢面,曾经鲜明色彩早已黯淡,再名贵的纸和墨,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他喃喃道:“难道是真的……我那时说了什么?”

龙宿敏锐多疑,如果露出端倪怎么办,岂不是前功尽弃?可是——“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也太难做到了。”

他的手指,虚虚地描过墨痕,心头千思百想,笔下千丝万缕,如同命运的无数个选择,通向不同的结局。谁能心无旁骛,从不动摇,一生不说后悔?

顺其自然,一切都交由天意?

 

“天意?天作之合是天意,天公不作美也是天意。”龙宿冷哼了一声,仰头看着云间的满月。

月在高天,只能任它阴晴圆缺,人在红尘,岂能任由悲欢离合?

修道人大道争锋,乃是与天争命,剑子怎会是听天由命的人。更何况,龙宿自己从来不是,也不会是随波逐流的人,想要什么,凭自己的本事,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自己。

扪心自问,他自己愿不愿意为了这一缕牵绊停下,去花费心力和精力争取,甚至更改他为自己设计好的人生。

 

剑子忽然掐紧画轴,屏住呼吸——画卷铺展开的尽头,是溅落的点点褐斑,无论过多少年,都似乎还能嗅到血腥气。

画卷上的白衣道士,眉目舒展,温柔浅笑,唯有幽黑如深潭眼睛,回望着他,目光深深,似有千言万语叮咛嘱托。

他霍然起身,肩膀一倾,拂尘卷上长剑,衣袂飘飞,迎着月色推门而出:“我要去找他。”

 

月轮渐渐偏移,而乌篷船上依旧空空荡荡。

客人摇着扇子,迈上渡口的踏板,忽然间豁然开朗:“吾找错方向了,去找琼珍根本不是关键。”

如果剑子不愿,那么就算是酒后真言,他也不会承认;如果他心甘情愿,那么就算忘记这一段,又有什么要紧呢?

不是天意,而是心意。

龙宿看也不看等候已久的乌篷船,转身大步走向马车,朗声招呼道:“应无忧!吾们回转。”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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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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