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洗手作羹汤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疏楼，聪明能干的仙凤姑娘又开始了她充实而忙碌的一天，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提着篮子去精心打理的菜园，那里有大自然馈赠的美味——清晨的鲜蔬，是慷慨的土壤与清凉的露珠最原始最纯粹的交流。

然而这看似平常的清晨，注定了不同寻常。

厨房的窗口透出烛光。

难道有贼？

仙凤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靠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里往里面看。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剑子，正站在灶台前，对着锅碗瓢盆发呆。

仙凤松了口气，好奇地出声问道：“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您是饿了？”

剑子也注意到了推门而入的红衣少女，他正发愁，见到仙凤眼睛一亮，刚要开口求助，就听到仙凤后半句话，要说的话顿时就噎住了。

这是，一不留神，被小辈以为是晚上饿了来厨房刨食？

仙凤见剑子不说话，以为不小心猜中了，脸上恍然，她转身从橱柜里拿出梅花攒盒，体贴地劝道：“先生要是饿的话，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稍等片刻，早饭很快就能备好了。”

剑子回神，摇头道：“不是，我想自己做点东西。”

仙凤一愣，略有些不安地问：“是不是我做得……”

剑子怕她误会，忙道：“不是！”他想了想，含糊地说：“晚间修行有了体悟，道法自然，而万法归一，庖厨亦在其中。我想亲手实践，或许庖厨之道能给我特别的启示。”

剑子一本正经地胡说，仙凤认真听着，似懂非懂。

剑子怕她继续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凤儿你来的正好，你精通此道，我想问有没有简单容易做的？”

仙凤歪着头想了想，“先生现在要做，又要容易的……不如就做桂花酒酿圆子，糯米粉甜酒酿干桂花都是现有的，您揉面搓了小圆子下水一煮就行了。”

剑子挽起袖子，开始揉面。

剑子很久没有揉面了。

这当然没什么奇怪。

正经的先天高人，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有几个会在家亲手烹调的。

哪怕如今的苦境高手多如狗，先天遍地走，相对于凡夫俗子，高人过的也是高层次的生活。挥手间移山填海，鏖战中天崩地裂，浴血玄黄，极游八方。

哪怕闲下来，干的也是弹琴下棋这等仙气飘飘的风雅事，再难得的，亲手泡壶茶，那就是特别的亲近或礼遇了。

不过幸好，先天高人不是天生的。哪怕是道教先天，也有穿着开裆裤的岁月，在曾几何时自然也进过厨房。

剑子筛米粉的时候动作还有些生疏，他沉下心，专心致志，等开始调水揉面，摔打搓揉，如行云流水，甚至隐隐暗合大道。

所谓万道归一，触类旁通。

仙凤提着篮子从菜园回来的时候，剑子正在搓圆子。穿着鲜艳红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眉间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她路上忽然福至心灵，此时忍不住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先生……莫非是给主人做的，哎，主人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剑子本想含糊过去，无奈仙凤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只好笑着承认道：“算是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仙凤心满意足，开始琢磨等会配什么小菜才好。

大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一粒粒粉白滚圆的糯米团子在沸水中翻滚，上下翻腾几圈，圆子就变得白白胖胖，挨挨挤挤地浮在水面，煞是可爱。醪糟入锅，一股甜醉的酒香立刻蔓延开来，再洒下备好的枸杞和干桂花，淋了蛋清，不一会软糯香甜的酒酿圆子就等待出锅了。

剑子拿长柄竹勺轻轻搅动，取了只象牙色甜白瓷的小碗，小心地盛了大半碗，摆在葵花食盒里。

被香味引来的妲己在背后踮着脚，探头探脑，伸手要来抢：“糯米圆子我也爱吃，记得给我留一碗！”

剑子赶蚊子一样拍开她的手臂，随手又盛了一碗，借垂落的宽袖遮掩，悄悄往里面撒了把盐，面不改色地推到一旁的砧板上。妲己浑然不觉，给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眼睛发亮地接过砧板上的碗，一溜烟不见了。

剑子提着食盒，去找龙宿。

坐在水榭中的龙首大人，早就从贴心的侍女口中得知了今日掌勺的大厨，一见到走来的剑子，嘴角微微上翘，抬头作望天状：“哎呀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剑子打开食盒，刚出锅的酒酿圆子还冒着热气，白胖的圆子，鲜红的枸杞，嫩黄的桂花，卖相极佳。他把勺子递给对方，脸上挂上郑重而诚挚的笑容，“承蒙好友招待，聊表心意。”

龙宿哪肯轻易放过他，他挑起一点眉，追问道：“什么心意？”

“自然是我与龙宿好友之间的深情厚谊。”剑子义正言辞，一股浩然正气。

“当真如此？”

剑子重重点头，连同脑门上的三撮毛一道点头附和。

龙宿轻笑一声，“奇哉怪哉，吾与汝相交多年，见过汝多少新交故知，怎么从未传出剑子大仙亲自下厨‘聊表心意’的传闻？”

不等剑子回答，他眼波潋滟，低低笑道：“开天辟地头一遭，吾真是受宠若惊。”

眼看着话题要朝某个方向偏转，剑子哪会让他嘴上得意，耸耸肩，把手一摊，“实不相瞒，近来对庖厨之道有所体悟，龙首食不厌精，先遣你品尝，我才好出去夸口。也好说，杜一苇有金馒头，贫道有金圆子。”

龙宿叹息道：“那恐怕尝不出好歹……”他瞥了眼剑子，语调蓦然低柔，意有所指地说：“无论好友喂什么，吾都甘之如饴。”

剑子心下惴惴，赶忙把瓷碗推到龙宿面前催促道：“要凉了。”

龙宿一开口，笋芽都能说成是毛竹，剑子盼着能赶紧堵住他的嘴。

镶银的玉匙在象牙色的瓷碗中缓缓搅动，汤汁香浓粘稠，龙宿舀了一勺入口，慢慢品尝，抿唇不语，只是看着剑子笑。

刚才龙宿说话，剑子想堵住他的嘴；现在龙宿不说话，剑子又忍不住想撬开他的嘴。坐正身体，想开口又犹豫不决，不知不觉，道士毛茸茸的白眉就皱在一起。

就在这时，龙宿点头，金眸中藏着隐隐绰绰的浅笑：“不愧是剑子，风味真独特。”说着，还真的捧着碗，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吃着。

剑子不由得松了口气，听到耳边的任务完成提示音，一时不知到底因为什么松了口气。

他盯着食盒上繁复的螺钿，微微走神。

下厨不是泡茶，不是煮水冲泡那样，热气袅袅中的风雅超然。

一碗桂花糯米圆子，从糯米粉，到面团，到圆子，到下锅，加辅料，再出锅，最后装在精致的瓷碗中，被龙宿捧在手里。仙凤说简单容易，可一步步下来，也足足费了他一个清晨的辰光。

想到这里，剑子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如俗世人家一日三餐，果然费时费力，洗手作羹汤，亦须得用心精微。

龙宿吃相优雅，然而丝毫不影响他吃的速度。剑子还在发呆，瓷碗已经见底了。

“多谢好友今日佳馔。”龙宿满意地放下碗。

剑子道不用谢，起身收拾了碗碟食盒回厨房，走开老远，他还能感受到自己背上一直凝注的视线。

厨房里，仙凤端着碗站在那儿，她一手托腮，直愣愣地盯着瓷碗，皱着眉，神色十分奇怪。剑子一眼望去，认出那批是仙凤捧出的那叠盛酒酿圆子的瓷碗——他临走前，嘱咐仙凤不必客气自己动手。

他心下生疑，“怎么了？”

“先生，”仙凤好像无奈，又有点想笑，“先生是不是把盐当糖放错了，好咸。”

剑子将信将疑，从锅里舀了一汤匙，尝了一口，圆子软糯，可惜味道咸涩，再加上酒味，好好的一锅汤，滋味变得颇为诡异。他叹了口气，扔下汤匙——整锅都被妲己动了手脚。

虽然不知道妲己是什么时候下手的，但想必龙宿那一碗的味道……也差不离吧。

想到刚才龙宿品尝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概那时正在心里狂笑他的厨艺吧。

好在，他笑归笑，还是给面子的喝完了。想到这里，剑子心里一动，突然就心情微妙得不是滋味。

丝丝缕缕，难以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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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为妲己小姐正名！

她是怒而报复，不是蓄意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