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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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托我的福?”道士惊讶地抬起头,待目光扫过凌乱的柜台,他笑道,“看来,今天的符箓生意又开张了。”

柜台上还堆着一沓来不及收好的符箓,只是——这地面上的碎纸片又是怎么回事?

看成色分明是尚未使用过的符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来这里砸场子,剑子不动声色,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杜老头乐呵呵地捏着胡须,口中谦虚道:“哪里哪里,老头子混口饭吃罢了。”

杜老头这厢与剑子聊着天,那厢手上动作也不落下,熟练地将这堆混在一起的符箓分拣,三下两下整理完塞进不同抽屉中,末了还起身蹲在地上,心疼地摸起两片碎纸,吹了口气,见符纸黯淡毫无反应,这才失望地清扫起来,显然还打着废物再利用的念头。

剑子站在一旁耐性地等着,顺便绕着货架品鉴,他刚放下一块陈年丹砂,冷不防瞥见旁边摆的焦桐根,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早说了,你这‘青鸾桐焦木’做得太次了,卖不出去的。”

杜老头没吭声。

剑子又等了一会,猛然觉出奇怪,忍不住多看了老蠹虫两眼。杜老头顽固,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反驳,实在奇怪。

杜老头被剑子看得不自在,他又想起方才被个年纪轻轻的后辈牵着鼻子走的难堪,胸口一阵气闷,伸手摁住烟枪猛吸了两口,这才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又能抬头挺胸吹牛皮了,仍旧嘴硬道:“那可不一定!”

剑子很给面子地敷衍:“嗯,静候佳音。”

大约是觉得这个话题说下去老脸无光,杜老头主动换了个话头,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好像谈的是绝顶机密:“剑子,刚才有人来打听你。”

剑子讶然:“打听我?是何人?”

“谁……哎呀,我忘了问名字,”杜老头一拍手,颇为懊悔,“看脸面生,恐怕是今年新来的学子,打扮得人模人样,为人实在阴险刁钻。我还道是来买符箓,还打算好心打个折……”

“难道不是来买符箓的?”

“买什么!什么都不要,硬要退货的,”老蠹虫说得怒火又起,溅起三尺高的唾沫星子,“也不打听打听,我老蠹的杂货铺卖出的货哪个敢退!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他蠹太爷的铺子里摆谱,我……”

“把人赶出去了?”

“我……”杜老头一时语塞,眼神游移,摆摆手,“我就当日行一善,让他退了,不过银子是不给退的。”

“耶?”剑子笑了笑,眼中意味深长,“然后不会还顺便卖了个消息给他……难怪说托我的福,我说蠹老头,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剑子,话不能这么说!”杜老头脸也不红,嗓门也不低,“我只写了点无关紧要的小事,真真假假掺半,还能替你打掩护呢。”

剑子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杜老头说得斩钉截铁:“千真万确!”

道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把手一摊,“拿来。”

“什么拿来?”

“钱拿来,卖我的消息,给我分成,天经地义。”

剑子伸出手在杜老头面前晃了晃,笑容可掬,眉目可亲。他长了张敦厚可靠的欺骗性脸,哪怕伸手讨债,也充满了先天高人的风度。

不过,杜老头不吃他这一套,两手一摊大有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没钱!”

这样的回应,早在剑子意料之中。道士笑了笑,不急不恼,白色的袍袖利索地抖了抖,直接从货架上捞了一叠空白符纸,揣上东西就往外面走,一步迈出,脚下生风,落下时已踏在榕树下柔软的苔藓上,几个起落间,只留下背影渺渺。

隔了老远,还能听见杂货铺掌柜气急败坏的叫骂:“回来……喂!你好歹挑便宜点的拿啊……剑子仙迹,你真是个流氓!”

 

这日天高云淡,山谷中紫气东来,正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方莱瀛洲上的道学园正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开学典礼。

方莱瀛洲坐落于苦境最东端,乃是众河交汇入海处,泥沙经年累月堆积冲刷成了岛屿,这里气候湿润,草木繁盛,每年入秋,更有成千上万来自北地的候鸟路过这里,在短暂休憩后,继续更漫长的旅程。

学园的礼堂就在山顶,临崖远眺能一直望到海天之际,潮水起落,腥咸的海风时不时送来不知名禽类的叫声。

龙宿忽然停下脚步,碧空中有一行鸿雁掠过,随长风万里赴迢迢。他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鲜明的触感——袖中那封“剑子之秘”,他还来不及拆封。

其实,以杜老头的态度,这封信恐怕就是随便写了点边角料来打发他,其中真实可信的有几分都说不准。龙宿也做好了慢慢查探水滴石穿的打算。

只是,当他望见鸿雁之时,他奇异地有种预感,这封信,说不定会带来好运呢。

 

正想着,龙宿随着人流进了礼堂,三清神像高高端坐,下面是一排排的蒲团,众位学子互相谦让一番,各自坐下。

闻名遐迩的道学园说是面向全苦境招生,但在层层筛选下,每年有幸入学的人并不多,哪怕全部落座,放眼望去,人也稀稀疏疏。

金发红衣的蝴蝶君,自然夺人眼球,坐在他身边的公孙公子眉飞入鬓,艳烈如火。另一边,有位玄衣锦纹的青年独坐一角,温润俊美,掩不住高贵气度。还有……

龙宿侧过身,对上一道令人不安的隐蔽的探究目光。

那个人,就坐在帷幔的阴影中,披着一袭深紫斗篷,看不清脸,玉米须一般的头发从额际垂下直抵腹部,严严实实地遮挡了他整张脸。

龙宿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应到那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目光藏着好奇,惊讶,还有某种说不清的恶意。

那人意识到龙宿察觉了,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偷窥被抓个正着的心虚或是紧张,他微微仰起头,有恃无恐地朝龙宿拱拱手,算作打招呼。

龙宿拱手回了一礼,珠玉琳琅的袖摆轻轻落下,他身姿挺拔,完美的仪态如行云流水,隐隐散发出逼人的压迫力,脸上却依然笑意真切:“阁下不辞辛苦来此,想必亦是一心向道,道之法门,讲究去伪存真,既如此……何必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蒙面人摇摇头,头发也跟着甩起来——哪怕是这时,他脸上的玉米须也把五官和表情全部掩盖,不留一丝痕迹,语气倒是很诚恳:“实不相瞒,我的家乡民风闭塞,凡是男子从小都要掩住真容,只有生身父母和未来的妻子能见到。非是我执意以发掩面,实则是窥见我真容的人,我就必须嫁给那人。”

他这么说,龙宿再强求,反倒显得失礼了,遂装模作样表达了同情心:“竟是这样?实在是惹人唏嘘,身世堪怜。”

蒙面人忽然道:“我观公子的容貌,似曾相识,难道我们尚有前缘?”

这话听起来,活像纨绔子弟调戏小姑娘,龙宿捏扇柄的手指紧了紧,保持住了摇摇欲坠的完美笑容:“恐怕不是,吾实在记不得曾见过阁下。”

蒙面人闻言,发出一串低沉粗粝的笑,好像在感慨什么,又仿佛别有深意:“是么,那就是我认错人了,不过……呵呵呵,公子这张脸,长得真是好啊。”

龙宿眉头微蹙,感到了一丝怪异。

最后一句,明明是赞美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带了股居高临下的冷淡,宛如挑剔的客人在绸缎铺中找了半天,终于挑到了一块合适的花色,下一刻,锋利的剪刀就要裁下。

蒙面人又问:“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哦,在下姓龙,家父望子成龙,殷殷盼望吾勤奋好学,故而赐名——龙好学。”

“……”

 

礼堂内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位道长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踏入,雪袍银发参差,拂尘挽在臂弯,他微微躬身对着在场众人施了一礼,抬起头来,面目清隽似冰雕雪琢,凛然不可侵犯。

他一开口,语气却是极温厚,让他褪去几分遥不可攀的清冷,“劳诸位久等,贫道剑子仙迹,忝为学园教导主任,依照惯例,要为诸位做一番开学致辞,诸位想听也罢,不想听也罢,都不要紧……反正每个人,要必须从头听到尾。”

剑子一出现,龙宿暗暗吃惊,他知道剑子是前辈师长,却没料到竟是学园主事人,怀着好奇,他收敛心神,专心地听起来。

然而听了两句话后,他扶住额头,心情复杂。

这篇致辞的内容,听起来真是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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