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二十三)

前文 

23.

“剑子现在一定很头疼。”罡风粟烈,磨砺过思过崖仞立峭壁,也带走了零星的低语。

地理司落在囚洞之外,手一扬,漆黑的招魂幡便如筷子戳进嫩豆腐般直直无碍地钉入花岗岩的山壁。任凭山风怒号,魂幡只静止不动,上面的恶鬼刺绣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平淡无奇的漆黑。

“你来了,一切顺利?”囚洞中,有人沉沉问道。他好似久未开口,话一开口就粗粝得如同砂纸,压低的嗓音难掩急迫。

地理司负手而立,亦是心中得意,捏着脸上的须发,大笑道:“多亏了你那副秽气凝练而成的手套,天生地长的灵物最怕秽气,一沾上就会成片地枯败。听说那头老赤芝快要成仙了,神通不小,又最是护短,被毁了那么多子子孙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剑子不知死活偏要往上撞,赤芝王恼怒之下出手,正好借他之手困住剑子。

“留下的那帮弟子群龙无首,得遇强敌必然十万火急地传讯求援。成群恶鬼大举作祟——这件事非同小可,待道门精英倾巢而出,戒备空虚,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好!”里面的人听到这里,也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好像尖利的指甲刮擦着石板。他顿了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地理司,你还在等什么,来吧,成败在此一举。”

这么多年过去了,活在太阳底下的人们恐怕都忘了这里还有个他——被困于方寸之间,人不人鬼不鬼,日日夜夜被仇恨噬心蚀骨。

 

剑子忍了忍,还是无法忽视那一直戳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龙宿双手抱胸斜靠在对面冰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道士,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严肃,眼里满是探究。如果他的眼神可以化为实物,剑子现在大概已经像洋葱一样被一片片剥开了。可惜剑子到底是不是洋葱,所以他只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既然剑子问了,龙宿也很爽快,据实以告:“吾在看汝打算怎么办,是舍生取义,还是舍身娶伊?”他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笑,抬眼间瞥来一丝揶揄。

剑子无奈地道:“只有这两个极端的选项吗?”

“不然呢,”龙宿拍拍身后的冰墙,入耳是沉沉的闷响,他回头看看剑子,几乎是有点愉悦地看到道士那张发愁的脸,笑吟吟地出馊主意,“吾听说闍城现在的城墙是新造的,旧墙是被汝一剑轰塌的,要不……再来一剑?”

剑子又惊讶又是感慨地看着龙宿这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跃跃欲试样子——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刚才龙宿质问他时,还压抑着兴师问罪的派头,现在倒是兴致勃勃地过问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还真是随心所欲的善变。

剑子只好继续叹气:“在地下放大招?算了罢,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龙宿淡定地说:“那就只能等了。”

“等什么?”

“等剑子大仙肯把他的后招告诉我。”

“……”

道士盯着他,龙宿也从从容容地盯回来。

最后是剑先败下阵,“好吧,就算……那要是我也没有办法呢?”

“那还是等。”

“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等那位琼珍姑娘,倘若她真的对汝情有独钟,肯定按捺不住要来见汝。若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请她不要强扭剑子大仙这根瓜,这样就最好了。若是蛮不讲理么……”龙宿微微一笑,透着剑子熟悉的那种矜持又淡漠的锋芒,“她自己送上门的,也怪不得别人。”

剑子目光幽闪,最终只是道:“你倒是稳坐钓鱼台。”

龙宿坦荡无畏地说:“他们要强纳的是汝,又不是吾……吾这个年纪,留下来当花童都嫌太大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句没说,看剑子的样子,对付这种莫名其妙的追求者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多少风浪都过来了,也没道理被个大妖怪逼得翻船。

 

龙宿想得没错,在这山上说一不二多少年的大妖怪,现在正气得头疼。

赤芝王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地下宫殿,怒容满面骂道:“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这臭道士真是装模作样,待我好好教训他。”

四周侍立的冰蟾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

赤芝王骂了一路,犹不解气,随手指了两只冰蟾,“你们,去!去舔他们两口,让他们好好冻一冻让脑子清醒清醒。”

被他指到的冰蟾不敢违逆,呱呱了两下,一蹦一跳地奉命去了。

冰宫内,银色缭绫无风自动,有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正步履轻盈地走来,周身晕染着莹莹的灵光,很是曼妙。

饶是气头上的赤芝王见了,也挤出一个笑脸:“琼珍,你怎么来了?”

那唤作琼珍的灵芝精匆匆屈膝行了一礼,顾不上寒暄,便焦急地问道:“祖父,听说你将道门的剑子仙长抓了?”

说起这个,赤芝王便拉下脸:“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他竟然看不上你,不肯娶你。”

琼珍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仿佛难以置信:“什么?祖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赤芝王还以为是孙女脸皮薄羞于启齿,于是放缓了语调,柔声劝慰道:“琼珍,不用难过,祖父必然将这事处置得妥妥帖帖,让你如愿。你是我唯一的血亲后辈,你放心吧,在祖父渡天雷劫之前,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风光大嫁。”

祖父的慈爱,琼珍自然很感动,然而——“祖父,剑子仙长享誉苦境人人称颂,但我真的不认识他呀!”

琼珍说得诚恳,看着不似作伪。赤芝王终于觉出不对,他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从里面摸出什么,摊在手掌上让孙女看个清楚,既是解释,也是笃定:“我在你梳妆台上发现这个,难道不是定情信物?”

琼珍低头一看,简直哭笑不得,她扶着额头哀叹:“祖父,这是我出去玩,偶然捡到的,不过是觉得做工精致漂亮,才摆在妆台把玩。”

又连连催促:“祖父啊!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呀,我们赤芝一族自古都是孢子繁殖,嫁人??您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快去把人放了吧!”

赤芝王异常顽固,神情羞恼,却梗着脖子断然道:“不。”

 

地底漫上来的水气凝固在整齐无缝的冰砖之下,旋出散漫冰花,如雾凇沆砀。不知何时,这座冰墙围成的牢笼里,似乎越来越冷了。

剑子元功深厚,自然是不惧这点寒气的,只是……他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对面的龙宿,越看越觉得脸色苍白,心里隐隐忧惧,于是招招手:“你不过来吗?”

龙宿没说什么,挪了过来,隔了两步就停住。

龙宿心中有事,只是他惯于掩饰,刚才与剑子言谈说笑间并无不妥,等静下来,未免靠得太近相顾无言又勾得自己胡思乱想,他有意站远了,心里想着事烦闷。

相隔两步,是安全的距离,不算远,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

剑子神色不变,手没有放下,还举在那,好像无言的催促。于是龙宿又不太情愿地挪了一步,怀着一丝隐秘的说不出的放纵,然后袖中的手就被拉起来——拉着他的手使力很稳,指节分明,掌心干燥又温厚。

这是使剑之人的手,一双手甚至比心还要稳,哪怕它的主人心中亦难免波澜,落在手上,只会显露出稳固可靠的力量与温度。他实在是缺乏经验,动手动脚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前么,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一切都水到渠成不用思考就做了。现在不尴不尬的,剑子觉得自己就是开始结网的蜘蛛,吐出的第一根蛛丝,只能看它飘来飘去,飘到哪黏上了,剩下的丝才好张罗,搭好这张网。

剑子清清嗓子,状若无事地说:“你的手,这么凉?”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不满意了,好好的关心话,他总觉得被自己说得有种找借口轻薄调戏的轻佻。

好在他忐忑,龙宿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说的话也不用心眼过滤,拣到什么说什么,“无妨,吾自小不论四季,体温都偏低,但反而不畏寒。”

“哦。”剑子点点头,又没话找话,“等这桩事了,你就随我修习运气吐纳之法,道门的养生之法,对平衡阴阳颇有独到之处,练上几年,大概就与常人一致了。”

龙宿又说:“吾倒觉得,体温低也不是没有好处,夏天也比别人好过些。”

“那冬天呢?”

龙宿瞥了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微扬起。剑子也瞥了眼,脸上也带上点笑意。

于是就欲盖弥彰地靠在一块坐成一团,剑子捂着他的手,龙宿扯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剑子的肩膀上,把两人一起罩住。靠得近,话可以轻轻地说,呼气不能大喘气,只恐呼吸相闻的静谧中,惊动了什么。

一同被困,同舟共济时稍微搭把手,本来也是应当的,至于当时心里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许是靠得近了,剑子敏感地觉出龙宿的欲言又止,“你还想问什么?”

龙宿刚刚心不在焉,是在想当着赤芝王时剑子那一句的“我结过亲了”,穿插着魅姬聊过的关于剑子感情问题的八卦。

如魅姬那样散漫的人,论起那件旧事也是正色地评价了这么一句——“三尺秋水尘不染,古尘斩无私——世人这么传颂,剑子道长也从不叫世人失望的。”

现在,剑子半是疑惑半是关切,等着自己说出心中的问题,既然是剑子主动开口,那么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回避吧,哪怕是难言之隐心中疮疤。

龙宿垂下眼,好像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剑子听见他问:“吾比较好奇,汝究竟留下了什么担保能出去的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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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3~5章,这一卷就要完了,准备换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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