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三十一)

前文 31.

小童甜甜地笑着,瘦弱的小脸天真稚气:“阿伯,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剑子轻笑出声,也很是和蔼:“那你家人没有教过你么,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

两人的目光一触,无声对峙,小童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道士的眼神平和淡然,好似洞察了一切。

小童笑容变得勉强,忽然甩开剑子的手,跺着脚闹脾气起来:“我不跟你走了!你这个人奇奇怪怪的,我自己走啦。”

不等剑子说什么,他转身就跑,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好像身后有只老虎在追赶他。然而他才跑出一射之地,又脸色煞白地停下了。

道士挽着拂尘,笑吟吟地在前面等着他:“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童的脸惨白惨白,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他膝盖一弯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脸颊飞快淌下两道泪痕:“仙师饶命!求你不要杀我!”

小鬼这一串动作熟练无比,剑子还来不及伸手拦下,小鬼就一气呵成地完成全套,还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剑子。剑子哭笑不得,轻叹一声,手执拂尘凌空一甩。

小鬼顿感膝下生风,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托着他缓缓站起立稳。

“我看起来就这么可怕吗?”剑子抱怨了一句。

小鬼不敢说话,他四肢瘦小,还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裤脚在身上晃晃悠悠,更显滑稽。

剑子没有笑,语声低缓:“知道你的疏漏在哪吗,即使我没有看出你的鬼身,也能察觉蹊跷——穷人家买不起新布,会用大人旧衣裳改一改给孩子穿,但你穿的旧衣布料,是潞绸。”

这块衣料颜色沉黯,又是旧了,乍看像土布,手感却远胜过粗粝的土布。细看才能认出上面特有的纬六枚提花斜纹,正是北地贡缎“潞绸”。

山里的贫苦人家,怎么穿得起潞绸?穿得起潞绸的人家,又怎会买不起给孩子裁衣的新布?那么,这些名贵旧衣服的来源就值得怀疑,穷乡僻壤里,当然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像是……从无辜横死者身上扒下来的。

见小鬼茫然懵懂的样子,剑子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小鬼机灵诡诈,等了一会,意外地发现剑子没有动手,小声问:“你不抓我吗?”

剑子神态安然不见杀气,小鬼心头大定,暗道侥幸,他眼珠骨碌一转,觉得剑子大概就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看不得弱小受苦的道士,既然如此,那倒是好应付了,于是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小鬼本就面色惨白,配上通红如兔子般的眼睛,小小的身体不住发颤,更显可怜无助了。

“仙师阿伯,”他又换个称呼,哽咽着道,“我知错了,我平常被困在山里,很少见到活人,也没人陪我玩,我就是想同你玩闹一下,我没有恶意的……”

冷不丁,剑子打断了他的辩白,直截了当地问:“把人推下山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小鬼僵住了,良久,响起了他声如蚊呐的回答:“捆……捆起来,送到大王那里。”

“大王?”剑子喃喃,视线飘远,掠过山谷中被雾气遮挡的密林,那里有丝丝缕缕常人不能看到的妖异气息,妖气带血光,一眼就知并非善类。

这山中弥漫的诡异大雾,被断开的铁索桥,想必都和那位“大王”有关。

剑子回神,冲着小鬼笑道:“我可以不抓你,不过么……”

小鬼半是惊喜半是忐忑地竖起耳朵,等着听剑子开出的条件,却见眼前的道士慢腾腾地把手里的拂尘插进后领里,然后整了整衣襟,小鬼心惊胆战地看着,这是准备撸起袖子打架吗?

却见剑子平平地伸出两只手,认真地说:“把我抓起来,绑到你们老巢。”

 

走到青石边,龙宿背对着老婆婆弯下腰采药,借着伸手的动作,一枚药丸飞快地从袖中射出,恰好落入口中,在俯身的同时,他把药丸压在舌下。龙宿随意地薅了两把草药,然后兴冲冲地走到老婆婆身旁,笑道:“老人家,来,把这个揉碎了敷上就能止血了。不过,我得先替你清理伤口。”

老婆婆一愣,显然很意外,意外中又有点慌乱,摆摆手道:“不用了!你来伺候我老婆子,老婆子怎么折煞得起!你的心意啊,我领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她态度坚决,龙宿只好由她,把草药捧着递给老婆婆,歉然道:“倒是我情急之下疏忽了,非礼勿视,那我先回避。”

龙宿拱手施了一礼,走开几步,转身背对着老人家站着,立身挺拔如松,目不斜视,简直像是用礼仪规范作尺子量出来一样。

“真是多谢你了,”老婆婆连连道谢,说话间,那张苍老慈祥的脸透出一股阴狠,她看也不看采来的草药,缓缓伸出手去揭覆在竹篮上的花布。

花布揭开一条缝,一团黑气悄无声息地蹿了出来,如果剑子大仙在此,立刻就能认出这是比他先前所看到的,还要浓烈许多倍的妖气,腥秽之极。

年轻的书生还站在那,对身后逼近的危险一无所察,活像一只栽进陷阱还愣头愣脑的绵羊,老婆婆露出得意又轻蔑的笑,对着那团妖气低叱:“去!”

腥风扑面,邪气冲天,可怜的书生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就倒下了。一击得手的老婆婆顿了顿,化作一团半透明的黑影,四肢与身体像老虎,偏长了一张老妪的脸,它一口叼起瘫软昏迷的书生,飞快地蹿进雾中。

 

进了山谷深处,那浓郁得有如实质的雾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溪叠瀑,豁然开朗。正对着溪流的山壁上,有个数十丈宽的大洞,洞口的枯枝败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有高有矮,手上清一色拿着棍棒,看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看门的家丁。

“家丁们”看到叼着人回来的老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阿婆老当益壮,比咱们加起来都能干多了。”

还有人咽了口水,涎着脸讨好道:“阿婆,等大王吃完剩下的骨头渣子,你和阿毛两个肯定吃不完的,分我几口呗。”

黑影一晃,落地化成老妪的样貌,她手里提着书生,像赶蚊子一样赶开往跟前凑的鬼,骂道:“死开死开!要不要脸啊,有手有脚的自己不去,盯着我们婆孙俩这两口剩饭。”

这时候一个女鬼“哎呦”地叫出来,腻腻地笑道:“阿婆,这个后生真是俊俏啊,叫大王这么吃了多可惜。”被老妪瞪了眼,她悻悻地收回想揩油的手。

有人挤眉弄眼地笑话她:“再俊也没用,你这副鬼样子,瞎了眼的才看得上你!不如让大王吃了,也跟着变成伥鬼,破锅配烂盖,长长久久。”

众鬼吵吵嚷嚷,一派丰收的欢腾。老妪环顾四周,脸色难看起来,“阿毛呢?”

“出去了,说大雪要封山了,趁着眼下天气还好,去碰碰运气,好过个肥年。”

老妪心下稍安,孙儿聪明机灵,向来知道分寸,她看了眼带回的活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给大王送去猎物。

正在这时,洞中传来一声虎啸,群鬼登时噤若寒蝉,纷纷跪倒。

洞里的妖怪似乎刚睡醒,打了个呵欠,喝道:“嚷嚷什么!”它说话的腔调怪怪的,让人听不出男女老少,吐字有种鹦鹉学舌的生硬感。

老妪恭敬地道:“大王,我又抓了一个人。”

“哦,是男是女,是嫩的还是老骨头?”大王睡醒了,正有点小饿,听说早饭上门了,心情颇为愉悦。

老妪道:“是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年纪轻轻得正好。”

“嗯,书生?书生不好,”大王经验丰富,当即点评起来,“整天坐着死读书,筋骨和肉都是松的,嚼起来就像啃棉花……算啦算啦,大冬天我也不挑了,送进来吧。”

众鬼都屏息听着大王的教诲,没有人注意到被虎大王嫌弃的“当事人”眉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下。

老妪殷勤地应下,拎起书生往洞里走。天然的石洞原本很粗糙,但虎大王喜欢享受,受制于虎妖的众鬼们自然是想方设法地创造条件让大王享受。

只见大王卧在一块打磨得平坦光滑的石床上,懒洋洋地靠在漳绒大迎枕上,下面铺着舒服的绸缎垫子——这是某次捕食了赶路的富户家眷后,从马车里收缴的软垫。那是众鬼一起出力,把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拆了,把珠帘锦幛、金樽玉杯都布置进虎洞里,虎大王很满意,一高兴,就把富户行李中的剩下的旧衣服都赏下来,给衣衫褴褛的伥鬼们当新衣穿。

老妪把人平放在地毯上,大王眯着竖瞳看了眼,默默评估了一下个头,还算满意:“可以。”

得了夸奖,老妪情不自禁露出喜色,小心翼翼地问:“大王,您当初说,只要帮您抓十个人来吃,就放过我们……您的话还算数吗?”

世人云:为虎所食,其鬼为伥。凡为伥者,永世受虎驱使,不得超生。

虎大王不耐烦地喝道:啰嗦什么,有什么事等我先吃完再说!”老妪吓得一哆嗦,诚惶诚恐地伏地叩首。

虎大王从床上跃下,一条两丈长的虎尾摆起来飒飒生威。它踱着步,慢慢朝平躺在地毯上的龙宿靠近,小山一样的虎影渐渐逼近,腥臭的妖气一点点散开。

龙宿的呼吸依旧沉稳,宽大的袖子铺开,遮挡了袖中的所有动作——他的手指缓缓扣紧剑柄,吹毛断发的短剑在手,只待时机绝杀一击。

虎大王突然停下,对着老妪吩咐道:“去,把我库房里的那个什么……对,是咳羊茎,去拿来,我要拌人肉吃。”

龙宿眉头微皱,大感意外,然此情此景容不得他深思熟虑,心念几转,手掌翻动,袖中剑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唇边勾起一丝莫测的冷笑,然后捂着胸口呛咳了一声,装作才醒的样子睁开眼,一手撑地半坐起来。

老妪:!!!

老虎:???

面对一鬼一虎的错愕,他从从容容地做了个揖,道:“大王错了,此乃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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