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三十五)

前文35.无常

他们你问我答,聊得兴起。一旁的虎大王听得不耐烦,它无所事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转了两圈,瞪着龙宿:“还废什么话,怎么还不下锅!”

龙宿十分冷静,老神在在地摊开手,表示他也很无奈:“大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更别说这么大个道士,要吾丢进去,唉,实在是力不从心。”

虎妖喉中发出呼呼咆哮,龇牙咧嘴,目露凶色:“你丢不丢!”

“不,”龙宿彬彬有礼地拒绝,而后微笑着给了一个建议,“大王,您不如‘请君入瓮’,骗这位道长自己跳进去洗热水澡。”

一旁的剑子震惊地望着龙宿,呆了呆,而后痛心疾首地说:“是我没有教好!”——现在撺掇别人干坏事都这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了。

好在,虎大王不愧是成了精,纵然学不来人类的弯弯绕绕,基本的判断力还没丢,它眉头一皱,瞥了眼剑子,摇了摇头:“不行,道士都很狡猾,骗不来。不过嘛……”虎大王昂首道:“在本大王领地上,不管什么人,我要他生就生,我要他死就死!”

话音一落,四周的众伥鬼异口同呼:“大王威武!”

剑子眉角抽了抽,打定主意快点脱身,否则再待下去,他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

得到属下拥戴的虎大王满意地点点头,他很不耐烦地看向剑子,言简意赅地道:“识相的,动作快点。”

“不。”简单直白的拒绝。

虎妖发出一声震天咆哮,说时迟那时快,它弓身一跃,小山般的身躯扑向道士,数丈远的距离瞬间拉近,腥风袭面,眼看白森森的利齿就要对准道士咬下,道士忽然动了。

他不疾不徐地举起拂尘,柔顺的尘丝抖落,质如轻云色如银,看似随意地一甩,轻飘飘地对上杀气腾腾的虎妖。虎妖眼见他动手,爪垫在地上按了按,稍有警惕地顿了顿身形,本以为道士要祭出杀招,哪知竟是这样软绵绵的东西,它再不顾忌,掀起腰跨,咆哮着扑将而来。

道士的拂尘却在这时一甩,虎妖还在半空中,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稳稳地挡住它,尘丝根根缠住虎爪,虎妖此时正是旧招已老新力未生之际,拂尘一缠一拉如四两拨千斤,将老虎整个摔出去,轰隆,巨大的落水声,热气袅袅中水花四溅——不偏不倚,丢进了正烧开的大汤锅中。

老虎烫得嗷一声,火急火燎地要爬出来,无奈虎躯太大卡在滑溜溜的锅里转挪不变,它扑腾了两下,铁锅剧烈摇晃,临时搭好的锅架先撑不住了,“哐当”铁锅重重地砸在熊熊燃烧的炭火坑中,“嗷呜—”老虎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直起身扒住被烧得滚烫的锅沿,想要从汤锅里逃出来。

龙宿足尖一踢,闲置在砧板上的锅盖飞起来,裹挟着凉飕飕的劲风,哐地砸到虎大王的脑袋上,虎大王发出凄惨的闷哼,被砸得晕晕乎乎,来不及反应,头顶上的铁锅罩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整个汤锅。

剑子手下飞快,打出一道金黄的符咒,覆在锅盖上若隐若现。

乌黑的汤锅被烈火炙烤得红通通,时不时晃一晃,发出不小的动静,老虎在里面怒嚎,先是恶狠狠地威胁,不一会儿,又变成哼哼唧唧的求饶。

剑子回头看着在锅架塌了后远远避开以免被四散火星烧着衣服的龙宿,轻笑着招呼道:“龙宿,再不过来,炖汤变成焖烧了。”

此时地面一片狼藉,锅架的残骸,各种来不及下锅的干菜,溅开的汤汁,带着火星的碎炭,零零散散,铺了一地。

龙宿叹了口气,提起他在野外一直过于累赘的衣袍,避开地上的杂物,朝剑子走来:“剑子,难道现在汝还有野餐的兴致吗?”

剑子把拂尘重新搭在肩上,故意提高音量,大声说:“‘吃了虎肉暖烘烘,不用棉被可过冬’,正适合冬令进补。”

应声,汤锅又狠狠摇了摇,传来虎妖怨愤的咒骂:“想得美!本大王不会放过你们——”

龙公子这两天过足了戏瘾,准备露出原形,刚要开口嘲讽,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剑子小心!”

剑子意有所感,他霍然回头,只见被烈火吞没的汤锅上渐渐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翻涌着聚合成一团漆黑如墨的影子,隐隐约约,其形态仿佛一个虚影的虎妖。四周远远近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恐惧嚎叫,那些之前四散逃跑的伥鬼们跑着跑着,全都惨叫着成了一丝丝黑气,挣扎着,却还是抵抗不了来自虎妖的驱使,一个个朝这里聚集,尽数没入黑雾中。

黑雾吞没了伥鬼,一下子涨大了数倍,巨大的身躯像一幢小楼那样高大,黑雾散开,清晰地露出虎大王暗沉沉的吊睛白额,满是森冷幽诡的邪气。

剑子面沉如水,抬手慢慢抚过背后青铜长剑上沉黯古朴的纹理,他忽然回头望向龙宿,似乎是笑了一下,口气温和可亲,道:“你先退远些避一避,免得我动起手来顾不上,弄脏了你的衣服。”

龙宿嘴角微翘,道:“笑话,吾难道还差衣服?”

剑子眼中带笑,口中却道:“说定了,到时可别翻脸不认,硬要我赔。”

龙宿嗤笑一声,摸出扇子摇了摇,站定不动了。

一声虎啸如霹雳落下,撼山惊海,黑气萦绕的虎妖眼中冰冷居高临下地睥睨,如同望着刀俎下的鱼肉,桀桀桀阴笑起来:“说够了吗?还有什么话,到我肚子里再去说吧!”

天光黯淡,青铜剑鞘上暗沉的花纹,仿佛凝固着无言的肃杀。曾握着它无数次横扫千军的手,轻而稳稳地扣住剑柄——

“当啷,当啷,当啷……”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串幽渺的铜铃声。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弥漫开透骨的冷意。

严冬腊月在外面吹着风本就寒冷,但现在的冷意和冬日里的寒冷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无论穿了多厚的衣物,靠近多么炽热的篝火,也无法驱散的寒意,好像……属于死人身上的那种冷。

听见铜铃声,剑子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他看了看如临大敌的龙宿,摆摆手,示意龙宿稍安勿躁。龙宿一怔,沉下心,疑惑地循声望去。

铜铃声渐渐近了,不知何时出现了并排同行的二人,高高瘦瘦,一人着黑,一人着白,一人举着白幡,一人摇着铜铃,迈出的每一步高度远近都一模一样。细看之下,二人脸上还带了妆,面白如敷了一层厚重的铅粉,嘴唇涂成艳红色,两颊抹了两团俗气的圆圆腮红,显得滑稽之余,又格外可怖。

这样的妆,龙宿莫名觉得眼熟,他想了想,终于想起扎纸匠人做出的用以陪葬的纸人,不正是类似的喜气又瘆人的妆。

这厢龙宿还在走神,听见铃声的虎妖颤栗起来,它再也顾不得找剑子算账,转身就要往密林中狂奔,可铜铃声声响起,它惊惶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神秘出现的黑白二人停下脚步,其中一人缓缓开口,语调毫无起伏:“剑子先生,久见了。”

剑子也朝他们颔首致意:“二位别来无恙。”又拉着龙宿的袖子,为他引见,“龙宿,想必你也猜到了,这二位就是酆都来人间公干的黑白勾魂使者。”

龙宿了然,勾魂使者是文雅的说法,就是俗称黑白无常是也。

龙宿生性骄矜自负,对神佛都未必有多少敬畏,此番对上人人谈之色变的黑白无常,也不过是看在剑子的面子上,点点头算是致意,“久仰二位了。”

他的漫不经心,黑白无常似乎并不见怪,白无常甚至客气地推辞:“我等不过是阎王座下两个跑腿的,不敢当。两位稍等,请容我等先行收押众鬼。”

说吧,两个无常一起动起来,一人摇铃,一人挥动招魂白幡,身躯如楼塔高耸的虎妖突然化为一团不成形的黑雾,发出凄厉的哀鸣,黑白无常面不改色,铃声幡声交织,黑雾中慢慢分离出一缕缕黑气,落地化为样貌各异的伥鬼,而那团黑雾就像被扯出线头的毛线球一样,越来越小,很快仅剩下巴掌大的一团散发着乌黑臭晦妖气的残魂。

白无常展开魂幡,一个个浑浑噩噩的伥鬼依次排着队走进魂幡消失不见,黑无常手拿一本名录,口中唱名,收回一个伥鬼,就在名录上勾一笔。最后魂幡一卷,裹住了虎大王的残魂。

黑无常忽然咦了一声,语调第一次出现起伏,“怎么少了两个?”

白无常收好魂幡,道:“这次摆渡的伥鬼众多难免遗漏,然事有缓急,先将虎妖和这些伥鬼带回去收押问罪吧。”

“好。”黑无常没有异议。

铜铃重又响起,黑白无常一齐朝着龙剑二人点了点头,尔后动作一致地迈步离去。不过几步间,他们的身影就淡化在虚空中,无处不在的冷意散去,一切了无痕迹,几乎让人以为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龙宿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剑子放开了一直抓着的袖子。

龙宿不太自然地转换话题:“是那对婆孙?”

剑子嗯了声,为了掩饰尴尬,他一抓住话头就像开了话匣子:“他们也算机灵,不过,他们都在酆都名录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昨晚曾经对那个小伥鬼提过一句,说人世间能庇护戴罪之鬼的地方不多,最好的是道门方莱瀛洲。因道门曾与酆都有约,凡为役鬼,潜心修炼多行善事,可以减轻苦刑,凑足了功德,来日可去酆都勾销往日罪孽,重新转世为人——如果那对婆孙还想回头,自然会去方莱瀛洲,希望他们从此……”

龙宿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道:“汝看,雾散了。”

剑子抬起头,只见密林山谷中常年不散的雾气在变薄,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拂去了山川上的厚厚尘埃。苍山峻岭,天高地阔,层云万里,令人心胸开阔,精神为之一振。

剑子还在走神,耳边突然听得一句:“剑子,汝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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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无常应是,得而总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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