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复生始元(四十)

前文40.

40.

两人对视一眼,剑子当先转过头,他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看向受伤不轻的狐妖,目露深思:“现在,我们该想一下怎么处理这只狐獴了……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狐妖说的。

说来奇怪,这只狐妖对着龙宿凶神恶煞,又是抓又是挠,就算受了伤被制动弹不得,也不甘示弱还要用眼刀来攻击,但剑子一来它立刻老实下来,缩在地上发出呜呜的求饶声,显得十分可怜又无助。

龙宿就在一旁看得清楚,似是觉得颇为滑稽,很是不屑地发出嗤笑声。

剑子听狐獴呜呜了几声,还是没听懂它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什么,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还是变回人样再说吧。”

他伸出拂尘,对着狐妖缓缓拂过,狐妖姜黄色的尾巴上飞快出显露一串鲜红的符文,剑子神色不动,口中念道:“去!”符文应声飘起,消散在空气中。

制住狐妖的符文一去,它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爪子轻轻搭在地上,蓬松的尾巴对着剑子摇了摇,发出一道短促欢快的叫声。

龙宿更看不下去了。

虽然被解除了符文,但伤势依旧在那里,狐妖确认了眼前这个道士暂时没有下杀手的打算,赶紧挪动着四肢摆成运功调息的姿势,也不再发出声音,争分夺秒开始疗伤起来。

姜黄色的一团毛拱起来,光看外形像只小狗,但细看,闭目调息中的狐獴脸上透着一股肃穆,让人一眼就能同那些蒙昧未开灵智的动物分辨。

剑子盯着它看了会,突然咦了声,左看右看,露出惊讶疑惑的表情,忍不住上前一步,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点。

正在这时,耳边冷不防传来龙宿低低的笑声:“剑子,汝不会是想揪住狐尾掀起来看看是公是母吧?”

“呃……”剑子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坚决否认,“怎么可能!”

“这样么。”龙宿点点头,嘴上这么说,眼中却是不太信。

剑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他活了那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端起架子来不笑的时候,一派仙风道骨,简直把端正可靠写在脸上,由不得人不信服。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直言心中怀疑:“不过,的确奇怪。”

“是公的。”龙宿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书上说的,‘耳后簇尖毛者雄也’——这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公狐獴。”

剑子惊诧万分,他忽然看看书斋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龙宿点点头,再次肯定了剑子的想法:“没错,赵公子其实是跟一只公狐獴花前月下了。”

剑子喃喃道:“这真是……”

原来断袖之风已经蔓延到人和妖之间了吗,这是还嫌跨越种族不够刺激吗?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吗,果然是自己老了,思维落入俗套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剑子仙迹一边感慨,一边唏嘘,倒是忘了他自己本人也是这方面的先驱者了。

龙宿见剑子沉吟不语,趁机提出他从刚才起就有的疑惑:“吾还有一事不明,剑子,汝究竟是何时设下了显形符咒,打得这狐妖措手不及只能匆忙出逃?”

这只狐獴已经成精,颇有一些道行,擅长幻术与音杀,比起动物形态,保持人形显然更便于发挥妖术。但从“她”意外现出原形后,一直无法恢复人形,导致战斗力大减,连龙宿这样初涉符箓的新手都能凭一张小小定身符将它制住。

如果龙宿对上的是全盛时期的狐妖,单打独斗,恐怕棘手多了。

但从狐妖化成少女模样出现到显形出逃,剑子又的的确确只在假山中等待,没有出过手。

剑子凝睇着他,含笑不语,眼中有少许鼓励的意思,龙宿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是赵公子?难道是那时……”

剑子:“是他用头撞地的时候,拍在他背后。”

龙宿:“……”那赵公子这个头还真是没白撞。

“若真是妖物作祟……”

“恰好可以试试你的定身符”

“若是赵公子的幽会对象不是妖呢?”

剑子瞥了他一眼,大有你真是迂腐的意思,“我不是说了‘记得非礼勿视’吗?如果是这样,人家幽会,我们还杵在那看什么,当然是收工回去睡觉——还有什么问题吗?”

龙宿眼中幽光闪动,却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问。

其实他还想问,明知他对上的狐妖是真的,而自己不过是才初涉符箓的“文弱书生”,剑子还放任他与狐妖单独对上,是因为对他过分信任呢,还是因为不信任呢?

很多时候,剑子在想什么,龙宿并不难猜,但有些时候,如雾里看花,看不透。

龙宿沉默下去,剑子等了一会,不见他再开口,甚至气氛也隐隐僵冷起来。

剑子一怔,喉中好像卡了什么,想说什么,说不出也咽不下。

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心知肚明,然而不可说,不可挑明。

正各自状若无事地僵持着,冬夜里一阵凛冽的风,带着万千枝叶拂蔌的清啸吹过他们,冷冷一鞭,吹得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寒毛直竖,那一点不可说的纠结也被冲散了。

龙宿襟前的衣衫破了大洞,有风灌进直接来了个透心凉,身体快于意识,他已经伸手抱胸而立抵御寒气。

剑子视线触及儒衫上那道长长的裂口,眼中闪过惊诧,薄怒,后怕,又有些别的什么,他轻轻一叹,在寒夜中,随着这一叹散开的,只余呼出的薄白水汽。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辩白,只是从袖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暴露在夜风中。剑子的手很稳,静静等待着。

没有宽大袍袖的遮蔽,指端微薄的热气很快散去,变得冰冰凉,过了一会,又被另一只更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

龙宿垂眼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他想到幼年时曾见到同门冰湖捕鱼:年轻的学子们搬来炭盆,在冰洞旁烤上半天,将周围的水温烤得暖和,再洒下饵料,渐渐的就有鱼循着温暖和食物靠近,一网下去,无处可逃。

未必是鱼天生愚蠢,而是上有横无际涯的冰壳,下有深不见底的寒渊,一朝得见,哪怕福祸未知也不肯错失。

生世为人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

他想起方才手背上隐匿的金色符文,是谁设下的,是什么设下的,一目了然,的确无需再问了——“一切小心,如果有万一,一切以你自己的性命为重。”

 

一钩残月悄悄挂上树梢,谯楼上有钟声遥遥传来,惊散了千丝百缕的朦胧。

龙宿抬头,忽然笑道:“阁下不妨试试,你的四条腿能不能快过我们四条腿。”趁人不备屁股一点点往假山洞里挪动的狐獴浑身一震,不敢动了。

剑子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笑吟吟地道:“先前多有得罪,受人之托职责所在,还望见谅。有缘千里来相会,阁下行色匆匆,未免太心急了。”

姜黄狐獴悲伤地耷下耳朵,在心中默念三遍形势比人强,慢吞吞地直起身,抬起前肢摇身一变,只见一位俊美的少年郎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位狐少年郎穿了姜黄的锦袍,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含情的明眸慢慢抬起,可谓是香肤柔泽顾盼便妍,只可惜眼前两位视若无睹,看美少年的眼神跟看先前四条腿的狐獴并无二致。

狐少年知道踢到铁板了,遂收起了小伎俩,老老实实地问道:“两位官人想问什么?藤黄一定知无不言。”

龙宿开门见山,“赵公子知道汝是狐妖吗?或者,是公狐妖吗?”

藤黄脸色难看,低声道:“不知。”

“这么说,他一直以为汝是位好人家的姑娘?”龙宿笑了笑,转头对剑子道,“那赵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三更半夜能进重重落锁的赵宅,不是妖,也是飞檐走壁的蟊贼了。”

藤黄摇头:“不,赵公子从小聪慧过人,书院的先生还道,他日大比定能蟾宫折桂。”

剑子奇道:“那他怎么就信了?”

而且还是深信不疑,否则面对来捉妖的道士,也不会做出那般激烈的举动。

“因为……”藤黄似乎难以启齿,一咬牙说道,“因为《牡丹亭》!”

龙剑二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

“赵公子喜好风雅,自数年前读过话本,深为痴迷,尤其仰慕其中的贞静淑女。我与他说,我便是他的丽娘,他既惊又喜,几回幽会,他愈发深信不疑,不愿他人知晓,更憎恶僧道上门打扰。”

良久,剑子叹道:“你既然有心,为何不以本来面目相交,要这样蒙混欺骗?”

哪知,一直低头神情落寞的藤黄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二人交握的手,冷笑道:“道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赵石青再迂腐不过,一听到分桃断袖就避之如毒蝎猛虎,我当年有心与他相交,刻意去书院当了他半载同窗,半载朝夕相处,他还是视我为同窗甲乙丙。道士,你说说看,我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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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自《涅槃经》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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