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夜昙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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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剑子没有说话。他目光沉静依旧,既没有讶异,也没有流露出质疑,甚至连龙宿掌下的手,都平静得纹丝不动。

他在等龙宿说下去。

龙宿凝视着他,眼中的寒意渐渐散去——他说前一句话时,眼中分明有浮冰碎雪般的冷酷,现在却化成融融的湖光水色,含着潋滟的柔情。

“汝不信么?”他轻声道。

剑子摇头,他心里早有疑问,只是怕戳到龙宿的痛处,所以一直没有开口,眼下机会正好,剑子犹豫了下,斟酌地道:“你说。”

龙宿没有错过他那一瞬的犹疑,他转身拨亮灯芯,复又坐下,做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汝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剑子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我问什么,你都会如实相告?”

龙宿颔首,眼中却有一丝狡黠之色,“但是,要等价交换,汝问一个,吾答;然后吾也问一个,汝也必须扪心自问据实相告。”

剑子沉吟着,龙宿的语气,让他本能地升起一丝不安,好像有什么将要逃脱自己的掌控。然而,互相坦诚相告——这个条件,诱惑力太大。剑子隐隐有种预感,错过了这一次,他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先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不想救助你的同族,为什么?”

“这是汝的第一个问题?”龙宿笑了笑,正色道,“哪怕是人类之间也有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嗜血族活在黑暗之中,自私残忍,彼此之间当然不可能是和谐友爱……何况,与他们为伍,本非吾所愿。”

剑子手指一紧,终于把一直藏着的问题问出口:“龙宿……你,你是怎么成为嗜血者的?”

龙宿却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笑道:“说好了等价交换——别急,轮到吾来问汝了。”

剑子霍然回神,见龙宿神情中不乏得意,探究真相的一腔急切顿时冷静了几分,他向来洒脱坦荡,俯仰无愧,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倒也不惧,只是淡淡道:“我有言在先,涉及大局和道门机密的,我不能说也不会说,其余的,你问吧。”

龙宿笑道:“吾去问那些无趣之事作什么?吾想问……”他抬眼望向剑子,金眸中宛如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汝现在,还想杀吾吗?”

剑子一怔,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龙宿眼中含笑,正要说什么调侃,剑子已经道:“不,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你。”

见到剑子果然摇头,龙宿正打算调笑几句,听到下一句话,他惊讶得忘了说话。

“龙宿,我并非好杀之辈,除非犯下罪孽,杀了罪有应得,仅凭身份族类,我不会动手的……”剑子沉声说道,语气中自有一股泰山磐石般的沉稳坚定。

……更何况,还是你——他默默地将余下的话隐在心里。

龙宿好像也颇为震动,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剑子,目光中有什么沉甸甸的,让人不敢直视。

好在,他自己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龙宿忽地洒然一笑,转移话题似的地催促道:“轮到你了。”

剑子又把最想知道那个疑问复述了一遍,说道:“既然你不愿与他们为伍,又为什么变成嗜血者?”

龙宿并不意外,他朝剑子笑了笑,依旧是那样风流蕴藉的眉目,语气平平淡淡,“这就是个并不怎么好听的故事了,要听吗?”

得到剑子的点头,龙宿想了想,垂下眼,静静说了起来。

“从前有位书生,他家世代簪缨,既有家财万贯衣食无忧,穷极无聊,便时常游山玩水。他生来自负骄矜,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做了多少任性妄为的事,大概是运气好,居然一路无病无灾地活到了加冠成年。”

“或许是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终于让他栽了个跟头。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傍晚,似乎冥冥中有所定数,那天天气特别阴沉,早早地黑下来。书生与友人在外游荡了好些辰光,到晚了耽搁了,怕太晚城门关了,就抄小路回城。在冥迷的暮色中,他见到了一个怪人——那个怪人,形貌与常人不同,发色金褐,皮肤苍白异常,正趴在一个人身上发出奇怪的响动。”

“书生本以为他们是在野合,打算非礼勿视地避开,哪知,他还没迈出步,那个怪人就察觉了,抬起头来阴森森地看着他笑,书生这才发现,那个怪人面目狰狞,嘴边翘出一对兽牙,上面还在滴血,怪人桀桀桀笑道‘哈,送上门的’。”

剑子听到这里,脱口而出:“是嗜血者?”

龙宿不置可否,他侧头望着灯台上的一豆烛火,眼中也映出明明灭灭的迷离幽光,“书生心知不对,当即拔腿就跑。但当时不知怎么,突然涌来一阵奇怪的大雾,他看不清回城的路,慌不择路之下,反而越走越偏僻。天彻底暗下来,无星无月,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莽莽荒山中迷路了。他精疲力尽,但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因为那个怪人,就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后面,在寂静的荒山中,一停下来,就时不时地听见从某个方向传来的尖笑。”

昏黄的烛光下,龙宿叙述的语气极是平淡,剑子却听出毛骨悚然的惊悸。

在那个星光月光都沉黯的夜晚,谁能料想,在无声无息中有过怎样的挣扎求索和绝望。

“书生明白了,那个怪人在戏弄他,就像狸猫进食前,要将猎物抓抓放放,好好玩弄一番,等玩厌了才将惶恐中的猎物连皮带血一口吞下。尽管明白,但书生却无计可施,因为无论他绕多少个弯,躲进多么隐秘的缝隙,都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捕食者。”

“然后呢,他逃脱了吗?”剑子情不自禁地呢喃道。

龙宿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微弧,轻轻笑了笑。

剑子心中突地一痛,好像一根细小的针嵌进皮肉里,动了痛,不动也隐隐作痛。

“这个捕猎游戏,持续了将近一夜,书生不知跑出去多远,只一味咬牙,偏不肯束手就擒,等到天色欲晓,怪人终于失去了耐性。正当怪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书生踩到了一条毒蛇。”

“他被受惊的毒蛇咬了一口,从小腿开始渐渐紫肿麻木,书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他奇异地冷静下来。他掩藏好自己的伤腿,靠在树根坐下,装出力竭不支的模样,诱使捕食者靠近——其实根本不必伪装,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怪人以为猎物终于放弃垂死挣扎,得意洋洋地现身开始享用血食。随着大量失血,书生的意识慢慢模糊……然而他不肯闭眼,他在等着。终于,他模模糊糊听见怪人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惨叫,怪人恼怒不已,扼着他的咽喉的利爪猛然收紧,决定痛下杀手,却不知为何突然浑身痉挛脱力,痛得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书生勉力睁开眼睛,他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

剑子感到喉咙干涩,如鲠在喉,他低头掩饰般地拿起茶杯,在沉默中抿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冷,丝毫不能解渴,他不由得又喝了一口,让那种冷意浇灭心中的炽烈烧灼。

“然后呢?说下去。”剑子謇涩地开口。

龙宿微微一笑,浑身都仿佛沐浴在幽冥中,显出冰冷刺骨的锋芒,他语声飘忽,仿佛也从幽幽玄冥不知何处传来,“那书生濒死之时,突然生出个疯狂的念头,于是他反客为主,主动扑上去撕开怪人的咽喉,吮吸它的血肉……等到天亮了,朝阳升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

“后来他才知道,他成了嗜血族。”龙宿轻轻说着,结束了这一个漫长而疲倦的故事。

外面的天还没亮,透过窗棂望出去,仍是一片混沌的黑。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相对,桌上有半杯凉了的残茶。

剑子久久不发一言。

“汝这样看着吾做什么?”龙宿失笑,打趣道,“难道灯下看美人,汝现在被吾美貌迷惑?”

他片刻前还幽冷森森,眨眼间变脸比翻书还快,反而笑语晏晏地调笑起来。

他到底是原本就不在意,还是早已学会不去在意了?剑子不知道。

或许龙宿是对的,他应该接着龙宿的话,轻描淡写地将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耳闻都一笔带过,微笑着说几句刁钻的俏皮话,可是……

剑子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波澜不惊中透着沉重。

渐渐地,龙宿笑不下去了,他突然探身过来,仔细地端详剑子的眼睛,好像要窥破一个谜题,在呼吸相闻的距离中,他金眸中渐渐流露惊讶,“汝在难过?为什么会难过?”

“汝,是为吾难过吗?”他情难自禁地靠近,他冰冷的嘴唇几乎碰到剑子的,却没有进一步靠近,宛如叹息般低柔地道,“轮到吾的问题了——剑子,汝喜欢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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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点晚_(:з」∠)_老是说我本来计划今天写去年情人节贺文的后续,不过来不及搞了,就当被我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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