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夜昙花(25)

25.

晚风习习中,余晖脉脉,红霞遍染。

剑子一身白衣,在暮色中远去的背影,也被染上了一层鲜艳的红光。龙宿仍然坐在原地,怔怔地发呆。

在剑子起身的那瞬间,他宽大的袖口被风吹着,如流云般从眼前飘忽而过,龙宿摆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想要去抓住什么,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理智与骄傲,又硬生生地握紧手指,在那里纹丝不动。

龙宿垂下眼帘,看着地上这堆黑乎乎的炭火,火星子在风中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变成一团彻底的干炭,然后热度会渐渐褪去,很快,就是冰冷漆黑的一块。

他疑惑地抚上自己心口,心里堵得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冲动,有的格外软弱,比如冲上去祈求剑子留下;有的嗜血,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用甘甜的血液抚平他心里逐渐扩大的空虚;

有的冷酷而清醒,提醒着他自己,放下这里的剪不断理还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去完成他筹谋大计中下一步;

有的尖锐而暴戾,充满报复的欲望,想要做点什么去伤害剑子,无论什么,只要是剑子在意的,让他也心痛后悔,尝到心碎欲死的滋味。

纷纷纭纭,然而无论暴虐和冷戾如何翻涌,仍有一丝柔软而坚定的东西,拦在那里,不让那些黑暗的冲动控制他的情绪。哪怕它们在他心底横冲直撞无法宣泄,憋得几欲疯狂,总有一丝柔情牢牢地牵绊着他,让他狠不下心。

龙宿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过去在他们朝夕相对中,自他空洞冰冷的身体里,艰难生出的爱护之心。

龙宿冷静地想,他们要分开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筹谋也按部就班,达到了原先的计划,再下面,就是回闍城斡旋,与剑子就这样结束,也好。既然剑子是这么轻描淡写,就把感情收回去了。龙宿也是万万不肯承认自己当真的,不然岂不是太过可笑。他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难得有那么一点真心,反而被人当成是假的。

龙宿慢慢地吁了一口气,他感到心底惊涛骇浪般思绪,渐渐都驯服下来。他引以为傲的理智,重新控制住了他的情绪。

龙宿从袖中摸出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握在手掌中仔细看。这枚红宝石,色泽极为纯正,仿佛是新凝固的心头血,在暮光中散发着妖艳的冷光。

这是褆摩的髓晶,龙宿筹谋许久,总算拿到了,有了它,再加褆摩的承诺,除掉西蒙,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看,多年大计,希望的曙光就在地平线那里。

尽管,他并不觉得高兴。

龙宿合拢手掌,手握成拳抵在下巴上,在缓缓消退的霞光中静坐。直到夜幕降临,他还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什么也没思考,只是突然有点倦怠,突然想发呆一会。

 

剑子静静坐在墙上,居高临下眺望着,墙边是高高的柳树,柳条在风中飘啊飘,时不时拂到他身上。

一开始猜到是龙宿救走冰爵还炸了秘牢,他真的是很生气,那是被全心信任之人背叛的失望。一路赶来赴约,他已经做过心里建设,打算是和龙宿好好说话,好好谈谈的。

但是见了面,更让他失望的是龙宿的态度,他旁敲侧击,明示暗示,龙宿依旧死不承认,不肯坦诚交代——这种又臭又硬的态度,比他做的事,更不能容忍。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说下去,只会惹来争吵。未免激动之下说出更伤人的话,剑子收回白玉环,就打算先离开。他没打算一拍两散,只是想冷处理几天。

只是出了庄子,他就走不动了,迎面的垂柳拦住了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他想到几日之前,他们在这里缱绻相依,吃东西散步泡温泉,无忧无虑。他想到临走时,龙宿特地追出来,折了柳枝送给他。折柳,辄留。

怀着复杂的心情,剑子折回来,悄无声息地跳上了田庄的围墙上,一树杨柳,远看浓翠如屏,到了近前,才发现疏疏疏落落,撩起一片枝条,墙内的景色一览无余。

院中,龙宿坐柴火堆边,柳边,剑子坐在院墙上望着他。龙宿坐那想干什么,剑子有点好奇,盯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龙宿就是在发呆。

想明白这点,剑子又好气又好笑,有本事做坏事,有本事嘴硬到底,有本事接着洒脱啊!

不过,不能否认,剑子的怒气,的确是被微妙地软化了一点。

晚风吹来凉意,亭台池榭之间响起了稀稀疏疏的虫鸣,月明如镜,俏生生地挂上柳梢。

剑子又等了一会,发现龙宿还没动静,他心里不禁犯嘀咕,难不成真的要傻坐到天亮?

他性格主动,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直接从墙上翻身跳了下来,甩着拂尘撩开扑面的万千柳枝,于枝叶簌簌间惊鸿而过,稳稳地落在篝火边。

落在闻声抬起头的龙宿眼里,就是月光下白得耀眼的道士,身手矫健地攀扯着柳枝,一荡,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去而复返的道士,身形挺拔地站在他面前,气势非凡。剑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龙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龙宿仰头望着他,明显还在状况外,眨了眨眼,像是反应过来了,开口道:“吾说什么,说汝猜对了?”

剑子又想走人了。

他心念一动,人还没动,龙宿就好像已经察觉了似的,飞快地探身过来,隔着宽大的袖子拽住他的手。

“汝坐。”

剑子被他硬拉着坐下,就坐在他身边,等他下文。然而,龙宿只是握着道士的手,一声不吭。剑子也不说话,任他握着。剑子几乎怀疑龙宿又在发呆了,可他手腕稍稍动了动,就被龙宿重新按紧。

他们就这么靠坐在一起,沉默地握着手,时间又一点一滴过去了,直到月上中天。

鼓鼓的气球,当时拿针一戳就爆,留在那里不管,放久了也慢慢瘪下去了。剑子叹了口气,觉得他也差不多。

手握着手,借身体相亲传导过来懊悔、小心翼翼、不舍,那些心情,他也体会到了。无论如何,这一回龙宿算是主动退一步了——死拉着不放这种举动,以龙宿的审美,真是一点也不华丽。

“你还吃不吃了?”剑子提醒他,上一回约好是要露天烧烤的。

龙宿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拾起柴火棍在熄灭的炭火扒拉起来,扒出了两团沾满煤灰的炭球……不对,是烤番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埋进去,看样子烤成黑炭了。

剑子认命地捡起一团黑乎乎的番薯,撕开皮,黑的,再掰开,总算靠近芯子,还见到一点金黄,暖烘烘地冒着香气。

“总算还没有黑到底。”剑子感慨了一句,低头咬下。

这话里有话,龙宿听懂了也装不懂,捡起剩下那个开始掰。

烤番薯很大一团,可惜能吃的只有芯子里的两口,剑子丢了剩下黑炭部分,龙宿已经把掰开的另一个递过来。

“你这样多来几次,谁受得了?”剑子轻叹,接过他手上的番薯,算是接了递来的橄榄枝。

龙宿看着他吃,突然问:“汝想问什么?”

这回轮到剑子诧异了,龙宿这个你问我就答的态度,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剑子抹干净嘴巴,“所以,真的是你把后山炸了?”

龙宿点头,老实地说:“嗯。”

“为什么?”

“汝猜的都对,但还漏了一点。吾能进入后山,如果无声无息地带人离去,恐怕有心人会想到是用玉环开的门,牵连到汝身上,不如爆破,破坏机关,没人想到有了玉环还会多此一举。”

剑子沉默半晌,又问道:“你去后山秘牢干嘛?救冰爵?”

剑子很怀疑,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冰爵被抓时,龙宿的反应就十分冷淡,剑子是不信他会冒着风险表示同族友爱的。

“不完全是,”龙宿沉吟着,有点犹豫,瞥见剑子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索性也照实说了,“褆摩的确关在那里,不过他已油尽灯枯,我把他带出秘牢,没多久他就死了。”

剑子斜睨着他,微讽道:“想不到,你真是亲睦友好。”

龙宿听出剑子话里的不满,“并非如此,是吾解决他的,何况……”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被剑子重新挂在拂尘上的白玉环,正色道:“吾答应过汝,不会用它做不利于道门的事。”

剑子轻嗤道:“怎么不是?冰爵还在审问,能从他口中打探血族的消息。”

龙宿摇了摇头,“褆摩他?他只忠于西蒙一人,并不关心嗜血族好坏和前程,汝们问不出什么的。汝要血族的消息,不如问吾。”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去救褆摩?”

“好吧,吾坦白。”龙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袖口中摸出一块鲜红的宝石。

“吾是为了褆摩的髓晶。”

接着龙宿就解释道,所谓的髓晶就是嗜血族临死前以心头血凝成,凝聚了毕生的精华,嗜血者功力越深,颜色越纯。冰爵褆摩是屈指可数的高等级嗜血族,他的髓晶,自然非常宝贵。

剑子听完,表情怪怪的,“你……难道想吃下去?”

“吾吃它干嘛?做西蒙的傀儡吗?”龙宿白了他一眼,“难得品质这么好,留着说不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剑子好奇地接过红髓晶,看着像鸽血红宝石,触感却阴冷得多,凉涔涔的,闻起来还有一股诡异的香味。

“所有的嗜血族死了,都能凝出髓晶吗?”剑子问道。中原与嗜血族争斗了这些年,各有死伤,嗜血族死了都是直接化成灰,从未有人提起过还有髓晶。

“不一定,只有临死前心甘情愿,才会有,算是……一种留下的馈赠。”

剑子恍然。世上的生灵,求生是本能。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在争斗中被杀的嗜血族,必定是满怀怨恨戾气,自然不会留下髓晶。

念及此,剑子越发疑惑:“褆摩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死去?”

龙宿摇着扇子,笑得高深莫测,“因为吾答应帮他完成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哎呀呀,剑子,汝总得让吾留些隐私吧,反正,对汝道门也是件好事。”

龙宿不肯说,剑子也作罢。

两人算是和好了,看着龙宿眉飞色舞的样子,剑子又想起一件事来。他笑眯眯地问:“龙宿,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就是你被道门防魔阵法所伤的那次。”

龙宿愣了下,剑子眼中波光闪动,若有深意,龙宿被他瞧得有点不自然,“哦,已经大好了。”

剑子点到即止,也没有说破,反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人心知肚明。

剑子微笑道:“那就好,希望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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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还以为能赶在今天完结的,结果超字数了,目前离结束还遥遥无期OTZ

加更一章,证明我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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