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夜昙花(27)

27.

事情比想象的顺利,龙宿提早料理完了手头上堆积的事,转头又跑来找剑子。这回进山,他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潜入道门境内,直奔剑子僻静的居所。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剑子刚好不在。

龙宿来的时候正是傍晚,群山莽莽中淡烟雾霭相遮蔽,而路尽之处,静静伫立着几间竹舍,环绕葳蕤,在温柔的金色晚霞中显得格外豁然疏旷。

推开虚掩的院门,花荫横斜,四下里一片安静。

龙宿先前在这里养伤,硬赖着住过一段时间,重回故地,他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进了剑子的卧室,掀起素纱床幔倒头就睡,准备边躺着,边等剑子回来。

床幔飘飘然落下,光线变黯,托了嗜血族灵敏嗅觉的方便,他从被衾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剑子的,还有自己残留的。

这么一想,无聊的等待,顿时平添了点旖旎的色彩。

 

正当龙宿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警醒——门外有陌生人靠近。

来人踩过莎莎的小径,步子沉重又迟缓,绝不可能是剑子。

龙宿轻叹口气,他倒不是怕被人发现,只是如果让那些动不动喊打喊杀的道士“捉奸在床”,剑子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心念及此,龙宿有些不舍地离开刚被自己焐热的被窝,足踢床沿旋身跃起,蹿到了房梁之上,蹲好,打算躲起来避一避。

他自己不知,从某种程度上,他和剑子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卧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龙宿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进来的是那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小道士,好像道号名唤清尘什么的。龙宿对他有印象,这个小道士虽然本事低微,脾气却很倔,上回在后山撞上,明知不敌自己,还拼命要斩妖除魔,不惜玉石俱焚。更令人微妙不爽的是,好像还是剑子的跟屁虫,整天前辈长前辈短,都多大的人了,太不自立了。

蹲在梁上的龙宿,突然极轻地咦了一声。

清尘进了卧室内,举止颇有些怪异。尤其是走路时,四肢透着僵硬,好似被引线操纵的木偶,摇摇晃晃地迈开步,落步时,没有丝毫修仙者的轻盈,简直……简直就像是未开灵智的低等嗜血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略加思索,决定先观察了再说。

出乎意料,清尘好像在找什么,他僵硬迟缓地挪动着,走过来又走过去,在原地团团转,喉中时不时发出含混的低鸣,显得十分焦躁。清尘蓦地顿住脚步,脖颈嘎嘎地响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龙宿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坏了。果然,下一瞬,他就与那双浑浊的眼睛对上了。

清尘显然失去神志,双目赤红,一发现龙宿,顿时龇牙咧嘴,摆出攻击的架势,好像某种不通人性的凶兽。

龙宿皱眉,转变眸色,试着用高等血族的气息进行威吓,然后……他脸色难看起来。

不仅毫无作用,还跟回来一道闪着电光的法诀作为回应,龙宿侧身避开,电火刺啦劈在屋顶上,顿时烧穿一个口子。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形似嗜血族,却又保留道法和战斗经验。

容不得龙宿多加思考,一道一道快似疾风骤雨的符咒朝他打过来,饶是龙宿身手敏捷,也被这兜头的攻击打了个猝不及防,烧着了华丽的衣摆。

眼看房梁快被轰塌了,龙宿纵身一跃,从被烧穿破了个大洞的屋顶跳了出去,翻身落在屋后空旷的院落中。

失去目标,“清尘”发出恼怒的嘶叫,他在原地张牙舞爪了一会,感应到龙宿的气息并没有远去,顿时挪动着僵硬的步子,追出屋外。

屋外空间更广阔,龙宿不再束手束脚,“清尘”的符咒威胁大减。龙宿身法极快,挪腾之间翩然落下,他摇着珠光灿灿的扇子,望着自己焦了的衣摆,还有剑子冒黑烟的竹舍,恼火不已,沉下脸生出了杀心。

“清尘”久攻不下,也越发躁狂,他忽然止住攻击,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积蓄力气,喉中发出低低的咕咕音,那声音越来越响,尖锐地刺破空气,仿佛召唤着什么。

龙宿脸色一变,再不迟疑,翻手间,珠扇化剑,一抹森冷幽魅的寒气陡然升起,龙宿凝神递出一剑,瞬息已逼着近前。

剑光凛冽中,清晰地映出小道士青白僵冷的面孔,红眸中浓浓的贪婪杀欲。

剑光一闪即黯,血花爆闪,四下飞溅。

“清尘”喉中的嘶鸣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鲜红。

龙宿收回剑,辟商低垂,血珠沿着锋利的剑刃滚落,滴滴答答渗透进足边的土壤。

“清尘”发出一声交织着痛苦和兴奋的呜咽,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对尖利的啮齿,低下头去舔流到自己胸前的血迹,甚至犹不满足,伸舌去吮吸着汩汩冒血的伤口,状若疯癫。

血一直在流,慢慢的,“清尘”的动作慢下来,他剧烈地痉挛起来,趴在地上挣扎。

龙宿望着他,目光极冷。

冷月下花荫寂寂,四下悄无声息,庭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龙宿本来是冷淡到漠然地看着,突地微怔——就在这时,被风阖上的院门,“吱呀”,被推开了。

剑子推门而入,他显然隔着老远就发现不对劲,神情焦灼担忧,还没进来,扑面而来的血气,已经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

今夜月色极好,院中发生的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剑子停在门口,有好一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神情晦涩难辨。

龙宿的心往下沉,在这如同等待裁决的死寂中,他恍惚间有高空坠落的失重感。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剑子问:“你怎么样?”

龙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剑子没有多问,事实上,剑子心里一团乱麻,连自己也不知现在想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这么想着,他望向另一头的小道士时,开口已是平静多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如此?”

龙宿沉吟道:“吾不知道,方才他到这里来,行为举止酷似嗜血者,四肢僵硬,双目赤红,还保留着术法,极富攻击性,十分难缠。吾赶在他出啸声引来注意之前,先解决了。”

说话间,剑子已经赶到“清尘”身边,俯下身替他检查伤势和治疗,他刚伸出手,便无力地落下,低头重重一叹,流露哀戚。小道士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心脉气息断绝,显然是不治了。

再听龙宿的描述,剑子不禁皱起眉,他仔细察看了清尘,他的肢体尚带余温,并不僵硬,掰开眼睑,也是正常的黑瞳,除了面色因失血而显得发青,并无异样。

剑子抬头瞥了龙宿一眼,语气很微妙,“没有,他身上,没有你说的那几条症状。”

龙宿眼神一下变了,隐约流出恼怒和尖锐的攻击性,他紧紧地盯着剑子,好像在判别他话中的真假,剑子也直直望着他,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退让。

良久,龙宿先转开目光,他似乎轻嗤一声,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转而望向远处横斜凌乱的花影,好像在看花,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唇紧抿着,绷出一丝毫无可信度的笑弧。

剑子也不是滋味,他默默垂首,眼前是他死去正在逐渐变得僵冷的同门,几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小道士致命伤在咽喉,唯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伤口狭长,却很不平整,好像被什么撕咬过,以龙宿的实力足以一剑封喉,又为什么留下这样的伤口?

沉默中,龙宿又听到剑子半是陈述半是疑惑地说:“伤口似有抓咬痕迹。”

龙宿金眸幽光晦暗,冷笑道:“汝是这样想的?”他挑眉斜过一眼,眼中凛冽而嘲讽,尖诮地道:“不管汝信不信,吾只是给了他一剑,是他自己撕咬,他嘴边的血迹,也并非伤重吐血,而是吮自己血后残留的。”

剑子听着,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气氛凝重得难熬。

他这般的态度,落在龙宿眼里,就是不信自己的话。龙宿怫然怒,拂袖道:“既如此,吾也没有别的好说的,先走一步。”

剑子先前只是在走神,登时惊醒,却又不知说什么好,“龙宿,我……”

“怎么,剑子道长还要拦下吾?”龙宿开口,语气极为不快。

剑子看着他,眼中闪过无奈、纠结、不舍、叹息,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口中,无法一一分说,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平静地说:“也罢,你先回去吧。”

龙宿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风渐渐吹散了血气,剑子还留在原地。小道士身上,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就在方才他检查清尘尸体之时,他嗅到这似曾相识的味道,不……不仅是“似曾相识”,他不久前,才刚刚接触过,还不是一次。

这种阴森森的香味,和膳堂厨师所用“香料”一模一样,也与前几天龙宿给他看的冰爵髓晶上的味道近似。

剑子刚才正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走神,如果这个猜测属实……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么清尘的异常,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剑子从袖中摸出一角叠好的薄纱布,先前在膳堂,他因为怀疑,趁着厨师没注意,偷了一小撮“香料”,藏在纱布里带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打开仔细叠好的纱布,手指蘸了些微的深褐色粉末,凑到小道士的鼻下,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月光下,荒诞离奇一幕,慢慢显露在他面前——已经死去的小道士,青白的脸逐渐扭曲,唇边突出两颗细小的啮齿,喉中发出细微的咕咕声,手足缓缓挪动,整个人好像即将活过来。

剑子重新包好粉末,接着宽袖一扫,一阵清风卷过,将空气中残留的香气涤荡干净。失去了香气的催发,“清尘”果然又不动了。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想必,是龙宿身上带了褆摩的髓晶,所以“清尘”发狂,循着味道追着龙宿不放;清尘本身就是食用过这些粉末,他体内自然也有这种香味,所以他闻到自己血,会忍不住撕咬伤口吮吸自己的血。

剑子面沉如水,现在他已经知道,该去找谁算这笔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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