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夜昙花(28)

28.

云生万象,紫气袅袅,道门境内的最高峰,总在隐在云深处。

冰蟾高悬,山间雾海中,映出万顷金波涌动,浩浩荡荡,令所有到访之人心生敬畏。剑子背着古尘,肩上搭着拂尘,沿着云海中时隐时现的玉阶疾行而上。

身畔是茫茫的雾海,长久行于其间,不知不觉身上也染上一层湿冷的寒意。然而这一切,都浇不灭剑子心中烧灼般的愤怒和焦急。

不知走了多久,等剑子的脚踏到山石上,雾霭突然如潮水般退去,眼前豁然开朗,天穹下孤峰高耸,壁立千仞,隐约可见山壁上有个洞府,苔藓斑驳的石门紧闭,显然久无人踏足,在洞府前,守着一只丹顶白氅的仙鹤。

听见这里的响动,仙鹤刷地睁开眼睛,口中竟然发出人语,低沉沧桑仿若耄耋老人,“尔是何人,竟敢擅闯孤峰!”

剑子摘下肩上拂尘,微微躬身致意,“前辈,在下剑子仙迹,想求见尊主,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想请尊主裁决。”

那鹤前辈冷哼一声,不屑道:“要紧事?上来的人,十个里倒有九个说有要紧事。”

“事关道门弟子安危与声誉,的确是要事,万万拖延不得,请让我进去。”

仙鹤却不为所动,它用喙不疾不徐理了理翅膀上的羽毛,冷淡地说:“尊上早就发话,闭关渡劫五百年,不许任何人打扰,你还是请回吧。”

“这……唉,好吧,”剑子长叹一声,仿佛真的死心了,转过身往回走。

仙鹤睃了一眼剑子沮丧的背影,也没有放在心上,专心致志地理起自己的毛发。

正在这时,一道白影嗖地蹿过,绕过仙鹤直奔石门。仙鹤赶不及阻拦,发出一声恼怒的鹤唳。

就在剑子去推石门的刹那,脚下射出耀眼的波光,一阵天旋地转,目力所及唯有白茫茫的一片。片刻后,白光褪去,剑子站稳了,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原地,竟然又回到了山脚下。

四周是山峦起伏,抬头是翻涌的滔滔云海,而那生人不可近的孤峰,重又隐进云深处。

登山的玉阶也被撤去了,云中遥遥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显得颇为恼怒。

剑子驻足片刻,直到再也想不到登峰的法子,方才轻叹一声,萧索地离去了。

 

一壶新泡的茶,几个倒扣的瓷盏,静静地置于乌檀木茶盘上,却没人去动。

“请自便,”圣踪做了个请的姿势,在云台上盘膝坐下,神情悠然从容。

四面空旷、巍峨高耸的云台,向来是谈话的好地方,只是罡风剧烈,实在不是品茶的佳所,才煮开倒入的滚水,茶香还未浓郁,就已被罡风吹散了热气。

何况,在场的人,都没有品茶的兴致。

“不必。”剑子淡淡答道。

“真是可惜了,”圣踪瞄了眼茶壶,语气中颇为遗憾,“这壶茶,是专为你准备的。”

剑子哦了一声,也如同闲聊般接下去,“你知道我要来?”

圣踪微笑道:“我猜,你也该找来了。”

剑子点点头,道:“那我是该为你的自知之明而惊讶么?”

圣踪不理会他话中的刺,不紧不慢地说:“从厨师告诉我,他往面团里倒髓晶粉被你撞见,我就知道离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不久了。刚好,我也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话虽这么说,他意态从容,不见一丝的慌张,好像没事人一样。

“谈什么?谈你都做了哪些好事?”见他从容举止,剑子反而也冷静下来,撩起袍边,隔了两丈,也坐下来。

天高云淡,月明星稀,两人对坐着,中间摆着茶盘,远远望去,真像好友间品茶清谈。

“那些髓晶粉末,恐怕是从那些被你关押的低等血族身上取的,对吗?”

“它们本来就要被处死,稍加利用一下最后的价值,也不算白死了。”

“将髓晶磨成粉末,加入食物,会有什么效果?像清尘那样嗜血化发狂而死吗?”剑子的语调平静至极,只有最后一句,隐隐泄露出压抑不了的怒意。

“不,”圣踪摇摇头,他瞥见剑子紧绷的脸,突然笑了笑,“你把我想成什么,我若是只想残害同门,犯得着这么麻烦,冒这样的风险?”

圣踪神情肃穆,道:“我知道,现在在你看来,我冷血无情,可是,这只是一桩意外,我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死伤。我的本意,从来不是害人,恰恰相反,我想的是如何救人。”

“道门与嗜血族斗争多年,死伤无数,嗜血族却一直杀之不绝,根本在于,嗜血族具有强大的自我恢复异能,这是修仙者远不及的。因此争斗数年,嗜血族越来越壮大,道门却多有牺牲。数十年前,嗜血族不过是偏安一隅,现在却能与道门乃至中原分庭抗争,此消彼长之下,强弱逆转,假以时日,恐怕道门要在嗜血族手下苟延残喘了。”

“所以?”

“所以要铲除嗜血族,必须破解它们自我恢复的异能,若能为我所用,则能大大减少我道门弟子的损失。我苦思冥想,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找到了其中的奥秘。”

“髓晶是嗜血者临死凝出的毕生精华,其中蕴藏了神秘的能量,用在了道门弟子身上,能让人族短期内也拥有可以媲美嗜血族的恢复能力。我试验过各种方式,血脉扎入粉末,皮肤渗入粉末,口鼻吸入粉末,伤口直接撒入粉末……效果都不稳定,不是过于峻烈,就是过于微弱,唯有加入日常饮食中,细水长流,一点点在体内累积,才会温和地改善体质。”

剑子打断了他激动的狂想,突兀地问:“改成什么样?”

“平常,与未改善的人没有不同;一旦受伤,可以让他嗅少许髓晶粉,能极快激发体内潜能,伤口能如嗜血族一般愈合,身体充满活力和斗志。”说到这里,圣踪一直的从容,再也无法维持了,他侃侃而谈,按捺不住踌躇满志的得意。

然而剑子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我只想知道,你所谓的‘试验过各种方式’,那些人呢,后来都怎么样了?我相信,你有宏图大愿,断不肯亲自上阵的。”

圣踪脸上的笑意微微扭曲,口中淡淡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剑子盯了他一会,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良久,剑子收回目光,点点头,“那清尘呢?他可是安安分分、无知无觉地,被你‘温和改善’,今天,他嗜血发狂,然后死了。”

“他?”圣踪皱眉思索了一会,摊开手,“或许是他平常酷爱吃面饼,摄入的髓晶含量太多……要么,是他体质特殊,对髓晶尤为敏感。”

剑子怒极反笑:“你看,你根本不知道髓晶会在每个人身上发生什么,你在那么多人身上植入了‘炸弹’,而他们,却连知情的机会都没有……你枉顾性命、胆大妄为,还是真不怕东窗事发?”

闻听此言,圣踪却低低笑出声,眼中透出诡谲的讽意,他叹道:“剑子,天真的是你。”他的声音蓦地低下来,暗哑如魔鬼的絮语,“剑子,你以为这些事,凭我一人之力就能做到?”

剑子瞳孔剧烈收缩,霎时心神巨震。

“无限的恢复能力,又不必如嗜血族那般在黑暗中蝇营狗苟,多大的诱惑,多少人会动心?哈,每个牵连其中的人,都会成为我的保护伞。”

剑子轻嗤道:“你要是真能一手遮天,又何必多费唇舌同我啰嗦?”

圣踪颔首道:“自然,你能知难而退那再好不过了。”

见剑子表情不以为然,圣踪脸上笑意更深,“你能奈我何呢,找那个厨师指证我?不,我保证你再也找不到他了。听说你还去最高峰求见尊主,想必是无功而返吧。”

剑子懒得看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准备要走:“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下去的……”

出乎意料,圣踪却叫住他:“我倒是觉得,我们还有可谈的。”

剑子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等他说下去。

圣踪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藏着幸灾乐祸的唏嘘,以及不容辩驳的强硬,“还可以谈一谈你的那位‘朋友’……嗯,他叫龙宿是吗?”

圣踪瞧着被自己的话绊住的剑子,迎着郎朗月色,忽然大笑起来。

 

幽灵间壁酒吧。

老板娘苏安小姐哼着小曲,愉快地擦完玻璃杯,倒了一杯玫瑰红的酒,推给那位一言不发的主顾。

这位主顾品味刁钻,对酒吧这样闹哄哄的环境向来嗤之以鼻,除非必要,从来不肯移他的尊步莅临,宁可宅在家里吟他那些酸溜溜的诗文。

今天他正儿八经地点了酒,苏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喝点什么?”看着他阴沉的脸,苏安问得时候,不由带上几分小心翼翼。

“看着办,随便什么,来一杯。”龙宿有点心不在焉。

说随便的最不随便了!苏安暗暗嘀咕了句,不过这点麻烦自然难不住精明能干的老板娘。她略一思索,挑了一杯递过去。

玫瑰红的酒液,色泽热烈鲜艳,折射着玻璃杯的光,显出一种热情澎湃的华美。

“这是什么?”饶是无心喝酒的龙宿,也不禁多问了一句。

“叫‘情人之泪’,发自内心最赤诚的血泪,令人动容的真情。”老板娘流利地念出介绍词。

“真的?”龙宿狐疑地凑近杯口闻了闻,“吾只闻到红酒、玫瑰露、柠檬汁和砂糖。”

苏安翻了个白眼,言不由衷地夸道:“很好,都答对了。”

一卷钞票递到她面前,成功让她露出笑脸,“谢谢您的小费。”

“请收下,等会别再唱了。”

苏安用两根手指捏过钱,哼了一下就走了,腹诽道:“自己失恋,还不许别人情场得意,哼。”

终于安静了。龙宿送走了哼小曲的老板娘,低头对着“情人之泪”,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会借酒浇愁的人,那样太过软弱,此刻更没有喝酒的打算,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安静地想一想。

哪知就在这时,老板娘从吧台探出脑袋,“对了,钱可不是白收你的,帮你占卜了一次,听好了——”

苏安小姐板着脸,严肃地说:“你近来时运不济,轻则感情受挫,重则有血光之灾。”

龙宿反应格外冷淡,“血光之灾?是不是还少了一句印堂发黑,少了一句破财消灾——不觉得汝拿错剧本了吗?”

苏安拉长着脸,忿忿地道:“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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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上一章热情洋溢的评论,深受鼓舞,激动之下跳起来又写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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